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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章 谭璇玑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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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叫谭璇玑,我叫张璇。”

一句神秘的诅咒。

生为前朝公主,谭璇玑须得聪颖又勤奋。为了给弟弟治病,她淘尽身边所有医书、观察身边所有病例,甚至偷偷解剖死尸,不知不觉成了医中圣手;为了拜福威镖局的总镖头为义父,她无论严寒酷暑、不惧跌打损伤,每日习武三个时辰,竟成了名震乡里的高手;为了嫁抚远少将军为妻,她每日读书、写字、作画至于颈椎麻木,时刻注意自己的仪态。

这当中必然要大花心力,制造许多人为的巧合,最直观的代价,便是父亲手上六条人命和一身病躯。

十六岁上,谭璇玑如愿以偿——或者说是父亲终于得偿所愿——嫁给了那个男子。

他真好看,眉间有英气,眼里有晨星,声音像山间清泉一样爽冽。清晨醒来,第一个看见的,是他干净清爽的眉眼;用饭时,一边正襟危坐,一边拿眼瞄他,他不动声色,手指轻轻在她手心勾了一下;上午,和他在树影下练武拆招,落英缤纷里,他们相拥而笑;下午,被他握着手写字,他的手指白皙修长,指尖微凉;晚上,他读书,她为之磨墨添香;入夜,和他共一张罗衾而眠。

满篇诗意,了无余字;白首一心,别无所求。

谭璇玑毕竟年轻。那一天失去了他们的孩子,谭璇玑倚着他,无声地流泪。他像哄婴儿入睡一样轻轻拍着她,给她讲起小时候的故事:怎样逃课、怎样闯祸、怎样嫁祸到弟弟头上、弟弟又是怎样重病而死。他坦诚□□到,紧紧攥着妻子的手,让她见证自己从小到大的每一幕。

谭璇玑开始呜咽,他是那么轻快、纯粹、美好,而自己却沉重、复杂、压抑。她是活在阴影里的人,明知卑微到了尘埃里,还硬要梗着脖子、昂着头,用发红的眼睛狠狠盯住那一点枯干的希望。

第二天清晨,他在身边睡着,安安稳稳,不染一丝尘灰。谭璇玑声如蚊蝇道:“你知道么,我不叫谭璇玑,我叫张璇——张青的张、谭璇玑的璇——高贵到了骨子里,也卑微到了骨子里。”

他的眼皮跳了跳。

谭璇玑全身抽搐,如被浸入冰窖,心凉得彻底。此生最大的秘密为人知晓,是对家族的背弃,是对父亲的违背;更可怕的是,自己这个雾蒙蒙满身尘灰的复杂女人,终于被撕开面具,那个一尘不染的他又怎能接受?

他忽然睁开眼睛,在谭璇玑额上一吻,笑道:“那么为夫向公主请安了。”谭璇玑笑着流下了泪水。

第二天,谭璇玑吩咐婢子把买给孩子的小衣服拿去烧掉,随即心里怅然若失,下意识地寻求丈夫的陪伴。与此同时,他死了,死于父亲长剑之下。谭璇玑赶到的时候,他正将眼睛闭上,任凭谭璇玑用颤抖的手拍着他的脸,他也不曾睁开眼睛。

“父亲!你、你一定是疯了…”

“如果不够极端,便不能够做成大事。”

“人有七情六欲!他是我丈夫,我爱他,我想无牵无挂没有秘密地继续爱他,这有什么错?”谭璇玑状若疯癫。“嗯?”父亲微微疑惑道。

“你根本就不懂!他不会把我的身世泄露出去的。他是世上最好的人,你没资格不信任他,我也没有。”

父亲沉默片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那么他就更该杀了。对于带着面具苟且偷生的谭璇玑来说,他是丈夫;对于背负着家族荣光的大楚公主来说,他是棋子。”

“一定要这么冷血么?”

父亲剧烈咳嗽起来,显然是被刚刚的打斗牵动了旧伤,断断续续地道:“无论冷血也好、柔肠也罢,实现我们的目标是最重要的。如今你的孩子没有了,即便再有第二个,我们也未必等得起,所以要当机立断,直接走第二条路。”

谭璇玑眼底的光终于归于暗淡,喃喃道:“是我害死他的。”父亲道:“有些事不得不背负。”又道:“接下来的事,心里有数么?”

谭璇玑把泪水逼回眼里,咬牙道:“知道。”父亲点点头,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事,一步一步都很明朗。

谭璇玑先借着追查凶手的事由,动用抚远将军府的势力,控制了几个规模中等的江湖帮派;再通过这些江湖帮派,打开了几条见不得光的门路,苦心经营,积累了大笔财富;接着花钱如流水,迅速培植起自己的势力,同时暗中给抚远老将军——她的公爹下了□□。前后五年时间,阴谋阳谋齐下,谭璇玑握权柄在手,成了抚远将军府实际上说一不二的人物。

这其中自不乏曲折,每每凭着谭璇玑的过人心性和狠辣手段峰回路转。都说万事开头难,走到这一步,已打下了复国大业的基石。

这一年,谭璇玑的弟妇终于诞下幼子,婴儿虎头虎脑,嫩白的手臂如同一节一节莲藕,仿佛蕴藏着大楚皇室的无限生机。

谭璇玑和父亲商议,下一步,便是要挑起战乱。彼时信阳王朝正值国泰民安,若要制造乱局,需得通过江湖势力,制造一系列骇人听闻的恐慌,同时游说野心勃勃者起兵夺权。

然后只需跟随当时的扈成大元帅进京勤王,浑水摸鱼,扩大自身的实力;待时机成熟,背后捅一刀子,将台面上的势力一次清除,己方粉墨登场,挟天子以令诸侯,慢慢掌握整个朝局;等一切水到渠成,让自己的侄子顺利即位,到时再昭告天下,回复大楚国号。

复国之事初见轮廓,谭璇玑激动得热泪盈眶,竟至夜不能眠。好不容易睡下,却是半梦半醒,竟见到了自己的丈夫。记忆仿佛又回到了被尘封的五年前,赌书泼茶,耳鬓厮磨,蓝田日暖,岁月静好。她沉浸梦中不愿醒来。

忽然眼前闪现丫鬟的一张俏脸,正在用力摇晃她,惶急道:“夫人,您怎么叫都不醒,真把我急坏了。”

谭璇玑定了定神,抹去脸上泪水,道:“怎么了?”

“是…是舅爷,今早传来消息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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