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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谭璇玑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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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半夜,弟妇吊死在了房梁上。

谭璇玑一边操办丧礼,一边将诸事安排妥当,预备尽快动身,去百草园为侄儿求药。

百姓纷纷议论,有的赞叹弟妇贞洁,担心寡妇门前出是非,干脆以死殉夫,真是好样的;有的可怜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家中连遭厄运,只能由姑母抚养长大,如今后者又要孤身涉险;有的唏嘘这一家的兴衰,从贫苦中走出来,没过几年好日子,惨祸便接踵而至,如今人丁单薄得只剩下孤儿寡妇;有的危言耸听,揣测谭璇玑是不是命中带煞,怎么身边的人个个不得善终;有的却觉得,谭璇玑是有情有义的女中豪杰,无论夫家娘家,统统一肩挑起……

谭璇玑对此街头巷议却是毫不在乎。无论舆情如何,都只能维持一时的热度罢了。百姓们永远追逐着最新、最快、玄之又玄的东西,假若有一个人只想对一件事跟踪探索,漏掉了一些最新、最快、玄之又玄的,便会被大部队所抛弃,感到孤独和索然无味。

为免自己走后手中权柄有所松动,谭璇玑决意即刻动身,早去早回。

“老乡,请问百草园怎么走啊?”

矮小汉子黑里透红的脸庞现出古怪神色,道:“你不是本地人吧?”谭璇玑笑了笑,道:“您真是好眼力。我是扬州人,专门到百草园求药来的,赶了十几天的路才进山,可是绕来绕去的,还是糊涂了。”

汉子欲言又止,终于挥挥手道:“你要找不到啊,那也是天意。回去吧,有什么是非要强求的呢?”

“您这是话里有话?不瞒您说,我亲人生了怪病,有一味药,非百草园不能寻得。因此,别说是深山迷路,便是老天爷此时降下一道雷在我面前,我也不会生半点退缩之心。老乡,我想您知道些内情,就请指点一二吧。”

“我真的不知道,你回去吧、回去吧。”说着转身欲走。

谭璇玑急忙拉住他,泫然欲泣道:“老乡,您一看便是个好心人,我求求您啦。”

汉子叹息一声,道:“我又懂得什么啦?那桩事,发生在十七年前,我还不大懂事呢。连着好几天,爹娘把我关在家里,不准我出门,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是一点也不晓得。只知道从那以后,百草园再也不许外人进去了。这么多年,陆陆续续的也有不少人前来,光是我遇到向我问路的,就有二十几批、上百号人。他们有没有进得去我不得而知,总之没看到一个活着出来的。到后来啊,再遇上向我问路的,我是打死都不说,说了不就等于造孽么?”

谭璇玑闻言心里一沉。汉子口中的那桩事,她自然有过听闻。

彼时百草园还是个为四海英雄慷慨施药的所在,凡有足够手段过得瘴林者,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徒,百草园必不令其空手而归。

事情坏就坏在那一场怪病,悄无声息在整个江湖蔓延开来,凡染疾者,旬日间便咳血不止,缠绵病榻不能起,很快便堕了往生。一时间人心惶惶,恐惧和病毒一道压迫着人们的心灵。

百草园在此时站了出来,遣十几名弟子分往各地,为病重者送上续命灵药,并邀请染病较轻者往百草园调养。人人喜出望外,争先恐后前往。原本最为头疼的瘴林之中,每十里便有一名百草园弟子守候,送上抵御瘴毒的草叶,为众人指点正确道路。

各路江湖人士受惠于百草园,身体逐渐康复。这干人中自是鱼龙混杂,有居心叵测之徒,有贪婪歹毒之辈,也有巧言令色的阴险小人。总之从善如流难,一念成魔易,几个害群之马稍一煽动,这些江湖人士便个个意动,共同发难,劫掠百草园里的各种珍贵药材。

百草园几乎被洗劫一空,甚至不少弟子和家人在此祸中受到迫害。百草园主人大怒,再不准外人踏入百草园一步。

这些过往谭璇玑心中有数,原也准备好了凭一身智计武功硬闯取药,只是此刻才知自己大大低估了此行的艰险。

然而畏难放弃,却是谭璇玑不可能触碰的选项。以一穷二白的条件起复故国,其艰辛困苦难道不是远胜于此么?可是自大楚亡国的那一刻起,张氏子孙三十余代,没有一个想过放弃。

谭璇玑道:“老乡,您心地淳厚,是难得一见的好人,不管怎么说,我感激您。您不肯指点路径,是不愿看我送死;而我执意要去,是不想看亲人离开,自己却什么努力都没付出过。我虽怕死,可更怕眼睁睁失去家人、愧对祖先。咱们俩各有各的立场,谁也拗不过谁。您别劝我,我也不为难您。待会分手了,我便一个人在山中寻觅,直到鞋走穿了、脚磨烂了、吃光干粮喝光了水、或是被毒虫猛兽攻击而死,那时候,我才算是死得其所,无愧于心了。”

汉子大为所动,道:“你这又是何苦?”顿了顿,又道:“罢了罢了,人这一辈子前赴后继追逐的,可不就是七情六欲么。我呀,成全你,自己心里也好受些。你跟我来吧。”于是在前头引路。

谭璇玑跟在后面,听他讲些大山里的传说。故事也算新奇有趣,汉子也很是讲故事的料,如若不是满腹心事,谭璇玑必然饶有兴味。只是此刻她一面暗记路径,一面考虑通过瘴林之法,一面又揣测百草园后面会给出的难关,完全无心他顾。

山路越发难走,汉子寻了一根大小合适的树枝,递给谭璇玑以做拐杖。谭璇玑正在分神,看到木棍戳来,多年习武的下意识反应促使她闪身、夺棍、踢腿、欺上、劈砍,一气呵成。一棍下去,汉子半条手臂直接失去知觉。第二棍将落之时,谭璇玑终于回神,连忙收势,将汉子扶起。汉子又是懵懂又是疼痛,整个人反应木然,那条手臂隔着衣服便见肿了老高。

谭璇玑微感歉仄,又担心汉子就此不再引路,可后者只是眼中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仿佛是迷惘,又仿佛是恐惧,总之浑浊晦暗,不发一言,默默走在谭璇玑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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