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黎韬痛苦减退,迷迷糊糊记起适才情景,心中大急,运力一挣,竟轻易解开了穴道。
原来李、杨二人的掌力在黎韬体内相互抗衡,承护心荼药力,黎韬心脉才不曾受损。而李、杨二人所练的内功竟系出同源,黎韬自身的内力又失去不久,气海空空荡荡,这两股莫大真力竟然在他体内逐渐融合,化为己用。再加上穆善封穴时间已久,黎韬心急之下劲力爆发,便自行挣开了。
黎韬先是一怔,旋立即上前扶起舅舅,见他血污被面,气息微弱。此时黎韬业已发觉自己吸取内力之事,或已逼近宗师水平,但是所得太多,一时不好控制,便不敢擅传内力替舅舅疗伤,只能以丝缕气息为他排除瘀血,又喂了水,扶到床上,这才想起定在院中的二人。
杨凌虚穴道解开,身子一软倒了下来,黎韬急忙扶着。杨凌虚满脸不可思议地盯着黎韬的脸,嘴唇扇动两下,终是没说什么。黎韬将杨凌虚安排在自己所住的客房休息,又解开李四穴道,将其缚在饭厅桌脚。李四每大喘几口气便骂道:“好小子,偷袭、偷信物、还偷武功,如今的穆家真是要脸!”黎韬明知自己无意犯错,但被他这样说来,仍是面红耳赤。
黎韬在舅舅床前照看至天亮,心绪纷如乱麻,忽然想起穆清欢和周不周,忙起身去寻,可小院外分手处哪有她二人踪迹?黎韬心急如焚,又在左近找了两圈,始终没有线索,担心无已,只好先回去同杨凌虚商量。
一入小院,见新添些许打斗痕迹,杨凌虚在舅舅屋前撑着门楣站立,脸上挂着一片草叶、几粒汗水。黎韬忙上前扶着,问发生何事。
原来李四虽失却一半内力,损伤终较杨凌虚为小,他故意表现得虚弱迷惑黎韬,趁其外出便挣脱束缚而去,且拿走了百里斜竹身上的穆家信物。若不是杨凌虚拼死守护,李四不敢缠斗太久,只怕穆善也做了他手下冤鬼。
黎韬多谢了杨凌虚,一时不敢抽身去寻穆清欢等,于是在杨凌虚指点下用内功助他和舅舅恢复,接着共同安葬了百里斜竹。
村尾一方矮丘的背面立起了新冢。
穆善苏醒不久,虽坚持要来,却虚弱得说不出话。
黄土凄迷,纸钱摇曳,黎韬挽住舅舅的手臂,道:“百里先生救了我,却因我而死。我即便穷尽一生,也要将她的女儿带回此地,以慰先生之灵,解我愧疚之万一。舅舅你不用过于操心了。”又道:“清欢表妹和周前辈失踪,亦是我之过。不过表妹聪明机变、周前辈业艺惊人,我想也不会发生危险的。”穆善轻拍了拍黎韬的手,闭上眼睛,一滴泪顺着面颊流下。
杨凌虚悠悠叹道:“生离、死别、伤残、病弱……人世间的欢喜不能相通,悲伤却都是一样的。”顿了顿,又道:“原本我来此,想请百里先生医治一个人——这个人习武修道,当世第一,无病无灾,却说自己大限将至。我原想请名医放手一试,今看来,自然规律、天意难违啊。”
葬毕百里斜竹,杨凌虚与舅甥二人分手,欲先查明李四内功何以与自己系出同源,再赶去老友家中陪伴他最后时光。以穆善见识,早猜知此老友便是十大高手中名列第一的司徒云添,暗暗心惊,却不便宣之于口。
黎韬护送舅舅回穆家,早有接到书信的家人前来接着,黎韬放心不下穆清欢与周不周,便与之分手,自去找人。此时黎韬仗艺在身,穆善也便未加阻拦。
再表穆清欢与周不周。只说当天夜里,穆清欢冒险取了草药,又是拖又是抱,一路跌跌撞撞将周不周带离小院,仗着熟悉,拐进了一户人家。
穆清欢想:“且不说周前辈一脸中毒骇人之相,主人家肯不肯收留;只怕万一出了意外,李四找来,岂不牵连了主人一家性命?此时第一批粮食刚收下来,粮仓是满满当当,隐身其中倒是绝佳;纵使发出一点动静,主人家也只会以为是偷食的田鼠。”于是将周不周安顿在粮仓,偷拿了主人家的清水和布帕等,摸索着为其解毒。
中间过程不提,却说穆清欢果因久病成医,颇通药理,此番又运气甚笃,数个时辰间,便解了周不周的毒,眼见着气色好转。穆清欢心中宽慰,打开门缝觑了一眼,见天快亮了,估摸周不周也快要醒转,便轻手轻脚溜进了主人家的厨房,准备熬两碗粥吃。
灶间火光跳动,穆清欢脸上沁出细微的汗珠。这时情势已不那么惶急,穆清欢便出起神来:想到李四以一对三,父亲和表哥身受重伤的样子,心中仿佛揪疼了一下;又想到百里斜竹妙手仁心、端庄温柔,却横遭惨祸、死在房中,不禁戚戚。
正在这时,主人家未满月的孩子醒了,发出一声响亮的啼哭,穆清欢惊得一下子伏在地上。过了半晌,听主人只是在房中轻轻哄着孩子,并未下地出门,穆清欢这才慢慢起身,伸手一摸,发现脸上沾满了炭灰,想笑却笑不出来,只苦着脸撇了撇嘴。
穆清欢端着两碗粥回到粮仓,四顾不见周不周的身影,一下子慌了神。只是看地上粮食的踩踏痕迹,倒不像有第三人进来过,难道是周前辈自己跑了?穆清欢于是顾不得烫,将一碗粥匆匆灌进口里,剩下的东西并一点散碎银两一起送回主人厨房,然后顺着痕迹追了出去。
沿着一个方向跑了许久,也不见周不周的影子,穆清欢心中大急,脚底虽火辣辣地疼,却一刻也不敢停下,直一个多时辰,才看到周不周在前面地上蹲着。
穆清欢又急又怒,嗔道:“周前辈,你怎么没和我打声招呼、一个人跑了?”周不周转过头来,一脸委屈,道:“那粮仓里,有老鼠!”
穆清欢又好气又好笑,周不周最怕老鼠,自己竟把这个给忘了。于是道:“周前辈你没事就好。余毒可清了?现在感觉如何?”周不周有几次从昏迷中醒来,又再迷迷糊糊睡去,倒也知道是穆清欢为他解毒,笑嘻嘻道:“清啦、都清啦,你这丫头妙得很,可以去当大夫啦。”
穆清欢被他一勾,又想起百里斜竹之死,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所见都告诉了周不周。
周不周原本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形成一个滑稽的、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过了许久才“哦”地一声缓过神来。
穆清欢见状问道:“周前辈,你是不是很难过啊?”周不周道:“有一点吧。不过生死的事情,难过也没有用。”又挠了挠头,道:“清欢小丫头,我倒是觉得,虽然李四以一敌三,你爹他们还是凶多吉少——若是他们活下来了,你可要对他们好一点。”穆清欢闻言怔在当场,忽地眼睛一眨,泪水扑簌簌地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