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拳法又重又快,法度严谨,黎韬手无兵器,心里又怕震伤了他彻底结仇,一时反而落在下风。
就这样难解难分有两刻钟,那人汗如雨下,竟越战越酣,转换了路数,近时像是摔角之术,远时又像一路手刀,既古怪又精妙。
黎韬早知自己内功较对方为高,也不怕受伤,此时便起了切磋之意,也换了不一样的招数,乃是他先前解毒无聊时偶然感悟到的。这得益于他四岁习武,又在失去内力的情况下多次应对强敌,因此对他人武功的敏感度和学用能力极强。他这套手段更像是一锅炖,腿上路数是在自己原本的基础上杂糅了皇甫嘉岸的影子,手上功夫既学习穆善、又加入了周不周的自创招式。
这二人由快打到慢,再由慢打到快,又酣战近一个时辰。有这么好的对手拆招,黎韬的新武功由生涩渐至纯熟,到最后竟把人家的路数也揉了进去。
兴尽罢手,那人忽然哈哈大笑,笑出了眼花,道:“这般痛快,求不得久矣!吾大谬——人,总强甚猴子!”黎韬这时才仔细看他面目,只见他脸型瘦长、五官端正,尤其双眼黑亮,令人印象深刻。臂长过膝,身量高大,只是僻处荒郊野外,从头到脚褴褛不堪。
两人不打不相识,引为忘年好友,以兄弟相称——此人名叫燕邶,是二十八宿中排名十七的人物,今年已经三十有七;可黎韬呢,离十五岁的生辰还差着八个月。
黎韬将自己为鬼医下毒,幸得百里斜竹救治,可李四辣手杀人又掳了表妹清欢而去之事说了,燕邶一拍大腿,道:“早知如此,我便将清欢妹子留下做客。昨日午间,真有位如你所说的年轻姑娘经过,还与我搭了话——不过她是独身一人,现在看来,倒真像是在躲避李四追踪。”
黎韬大急,道:“她同燕大哥您说了什么?”
“她在那边空地的大石下放了东西——姑娘家抬不动大石,便用木头和沾湿的衣衫做个撬棍,用身子的重量抬起一道缝。我见着有趣,又觉她行止异常,便出来喝问。她倒没说什么,只是言语周到,请我不要插手。”说着把手一指,“就是那儿。再没旁的人来,东西应该还在。”
黎韬箭步奔去,潜运内劲,“咄”地喝一声,掌力已推开大石。燕邶见他毫不费力,又在心里喝了声彩。
一张略大于手掌的碎布伏在土里,上面全是皱褶与尘灰。黎韬俯身拾起,拍掉浮土,只见几道弯弯曲曲的绿色线条,当是用植物汁液画上去的。
燕邶奇道:“这是什么意思,地图?”
黎韬笑道:“这种地图是周不周前辈发明的,清欢留的这个线索再聪明不过。”
燕邶见他笑容里颇含宠溺和欣慰,又想到他适才关切忙乱的表现,心下了然,更闪过一丝久违的酸楚。
对手乃是武功高绝、性情阴婺之人,何况其在暗处,燕邶终不放心,犹豫再三,决定陪黎韬一同上路。黎韬欣喜异常,这两人脚力比穆清欢快了不知多少,且一路找线索倒不如她留线索考验脑筋,因此倒不怕谈谈说说耽误功夫。
过不多时,遇见第四个线索。黎韬眉花眼笑,同燕邶滔滔不绝地讲起这是什么意思、上次是怎样情形;到了傍晚,找到第五个线索,还是一样讲个不停,直把燕邶恼得又笑又叹,大翻白眼。
天色更暗下来,黎韬一拍脑门,想清欢一个儿在深山野岭里过夜甚是危险,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燕邶既陪他一起着急,又觉他好笑,想了想,道:“天已黑了,留、找线索都很难看清。现在见到各个线索的间隔时间愈短,说明我们已离清欢妹子所在很近。倒不如碰碰运气,你我二人直接展开轻功,在这左近纵上一大圈,看能不能找到她人。”
黎韬点头大赞,也不打招呼,便提气奔了出去。燕邶原本存了跟他切磋轻身功夫的念头,这一来便不成了,笑骂一句,也纵身而出。
几点寒星,在天幕上寥寥闪烁。穆清欢走得全身酸痛,就地坐下抬头望天。她已累得极了,却强撑着不敢瞌睡,万一此地有什么毒蛇猛兽,可别来不及反应就被嚼碎了骨头渣子。
若非自己彼时判断有误,那李四早被周前辈打服了,现在哪里需要孤身逃跑?这样饥肠辘辘、提心吊胆、绞尽脑汁——话说回来,周前辈到底能否循线索前来?会不会又遭遇李四,受到暗算?穆清欢一边捶着僵痛的脖子,一边脑子里乱想着。
经过对李四几次试探,她基本确定父亲、表哥和那位仗义援手的老前辈没有大碍。假使表哥见到了那些线索,能否理解其中之意?一念及此,穆清欢心脏怦怦直跳,赶紧摇晃脑袋甩掉不现实的想法,但总是隐隐盼望着能被黎韬找到。
他这个人呐,像是突逢变故,强行、假装成熟起来的,总想保护别人,还喜欢一个人想事情——我不见了他定很着急——可他没那么聪明,真能找过来吗?
——唉咦!又在想什么!
这时竟听到一个声音在轻轻唤自己。真是黎韬——他怎么把自己打扮成这个样子!穆清欢在原地笑出了泪水,站起身来,张开双臂,大大方方地等一个拥抱。
事情的发展令双方都始料未及,黎韬竟托着清欢的腰将她抱了起来,原地转了一圈。一对少男少女的心脏喜悦又紧张地剧烈跳动着。
四目相对得逐渐尴尬,燕邶在身后咳嗽起来。
“妹子,哈?”
穆清欢神色微赧,低头致意。黎韬忙引二人认识,答话毕,商议怎样在这野外过一晚上。燕邶道自己已野居近八年,黎韬与清欢啧啧称奇之余,便安心听他安排。
更又深,月终于艰难地挤出来半个身子,四下里反倒亮了一些,可以见到草叶湿漉漉的在摇晃。清欢已盖着黎韬的衣服沉沉睡去,燕邶和黎韬则趁月色聊天。
黎韬想了想,还是问起燕邶为何远离人群、隐居多年。
燕邶抬头看了看月亮,仿佛当年巧笑嫣然的姑娘就住在月亮上。他摇了摇头,笑道:“为一个人呐。她弃了我,我却始终想着她。”拍拍黎韬肩膀,站起身来。
黎韬急问:“燕大哥要走么?”
燕邶颔首,道:“你这个妹子没习过武,身体弱,明日带她早些赶到客店,洗个热水澡。”顿了顿,又道:“我…再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