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晗不放心老妻，他也不困，就在床边守着。于是深夜醒来的墨兰一眼就看见了手拄着下巴正在打瞌睡的他。

这么多年了，墨兰懒得搭理他。虽说继承了原身的全部记忆和情感，但是原身本来的喜欢也没多少。自从他那张自己喜欢的脸变老以后，墨兰甚至都不愿意看他。只觉得腻歪。

于是墨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醒了？”梁晗给她拉了拉被子。“这些年你是越来越不愿意装样子了，甚至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是觉得你儿子长大了，以后不用靠着我活了是不是？今天你还打我！用鸡毛掸子打我！”

梁晗说着说着竟然有些委屈。

“我就知道，你从来都没喜欢过我，你喜欢的是齐衡！你就是贪慕虚荣，想要享受荣华富贵才嫁给的我！你设计我，让我喜欢上你，然后……”

“你吵死了！”墨兰掀开被子坐起来。“你几岁了？大男人做这副姿态都不嫌丢人的吗？都多少年了，还说那狗屁倒灶的事干什么？是，我年轻的时候喜欢过齐衡，那人家不是不喜欢我吗？你不也有珠胎暗结的春柯小娘吗？啊对，不只是她，还有我，我也一样下贱，婚前便与你苟合，怀了孩子还要跪祠堂，闹得盛家天翻地覆，还赔上了小娘一条命才嫁进你们家。”

“这其中你做过什么？说喜欢我，喜欢我还去睡别的女人？汴京城里养了一茬，这益津关里也养了满满一院子，她们合起来一共给你生了九个儿子。你是不是很得意啊？”

“那怎么能一样？她们算什么东西，怎么能和你相提并论？再说我不是都要发卖了她们了吗？”梁晗觉得，之前怎样不提，在益津关，他向来注意妻妾关系，从未宠妾灭妻。

“有什么区别吗？”墨兰突然觉得很累很累，她躺回去，给自己把被子盖好。“都是女人，生如浮萍，只能由着男人们摆弄，若一世顺遂还好，但凡遇到一点波折，总是最先被舍弃。”

“是，将军府近几年嫁女娶媳，还添了七个男娃娃，公中账目确实不乐观，可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甚至只等月末出息送来，就又有盈余了。只剩十天就到月末了，你连十天都等不了吗？我是真的好奇，你是怎么想出这么个丧尽天良的主意来的呢？”

梁晗没说话，他酒醒了。卖掉丽娘，只是醉酒后被人撺掇，一时上头做下的。还好允的是孙三郎君，若是哪个恶棍，那丽娘之后的日子就难过了。只是，若让他反悔，也是不能的。为了面子，梁晗肯定会硬着头皮把丽娘送出去。

过了很久，油灯处爆了一个灯花，打破了这长久地，难捱的沉默。

“你知道吗？”墨兰突然开口说话。“我小时候，有一次父亲在外面遭了事。大娘子气势汹汹地冲进院子里来，让人把我小娘捆了，拉出去发卖。我很害怕，求她们不要卖了我小娘，我求了好多人，可是她们都冷眼看着，说大娘子处置妾室，天经地义。都是人啊，都是一样的人，一个却可以主宰另一个的命运。那之后我连着好几个晚上都被噩梦惊醒，我发誓一定要嫁给一个有权势的人，去做能主宰别人命运的人。”

“君子欺之以端方，我本来是想要去碰瓷苏相家的七郎君来着，我计划的好好的，等到那个月月末去礼佛的时候，转弯时假装被马车甩出去，最好直接甩在七郎君的身上。到时碍于礼教，以苏家人一贯的教养，他一定会上门求娶我的。”墨兰回想着往事。

“可是马球会先来了，那年金明池边，所有人都在打马球，只有你夸我的诗好。彩笔赋芜城。彩笔赋芜城。”念叨着这句诗，墨兰忽然冷笑。“我都不清楚，我是怎么一步步在你身上丢了心的，直到雪娘找到我，我才知道，一切都是明兰的算计。”

“算计？什么算计？”梁晗听她说往事，听得有些失了神。他也记得那句诗，可他更记得墨兰落在齐衡身上的目光。

“她早早就打探清楚，你家那个春柯小娘怀了孕。所以你娘着急要找一个家世底的好姑娘，这样才好拿捏。她挑中了明兰，明兰不愿意，又想趁机算计我小娘，于是推我顶坑。这才有了后来我铤而走险，父亲捉奸捉双。”墨兰的语气很平静，是她自己都没想到的平静。

“在汴京，日子过的一团糟。可路是我自己选的。来到益津关，我以为可以和你重新开始的。我们也确实柔情蜜意了那么几年。然后呢？你是不是以为我一颗心全都挂在你身上了？所以你就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往府里抬人。”

墨兰用一种“我看透你了”的眼神看向梁晗，梁晗眼神闪烁，不敢与他对视。

“你喜欢春柯，喜欢我，也喜欢每一个姬妾通房，只是你的爱太短暂，太浮了，不值得我倾尽所有。我本以为做一个高高在上的当家主母，夫君仕途坦荡，孩子们都有出息，后院妾室们也都安分守己，我就会快乐。可是没有，我只觉得，没意思透了。这院子太小了，这片四四方方的天，我到底还要看多久？什么时候才能解脱？”

原本的墨兰，笼络不回夫君的心，又没有儿子傍身，心心念念的只有五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她咬着牙挣命，总算在死前把她们都嫁了出去，虽说家世不如意，可也能过富贵日子，夫君也争气，稍稍努力就是蒸蒸日上的好日子。

如今的墨兰，已经嫁出去了四个，唯一的儿子文治武功都不错，男人挣命容易，不需要惦记。只等五儿出嫁，她在这个世界的所有承诺就都兑现了吧？

她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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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兰睡着了。

梁晗坐在她的床边，将她放在外面的手臂塞到被子里。他短暂地看了几眼她烧得红彤彤的脸蛋，用冰凉的手指帮她降温。

她不想活了。

梁晗能感受的出来，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只因为他卖了一个妾吗？可他以前卖过很多个。早年他们夫妻不睦之时，说句难听的话，草菅人命也是有的。

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桌上的灯已经把灯油烧尽了。梁晗懒得去添，任由它亮着亮着忽然熄灭。困意袭来，他小心跨过障碍，来到床内侧，打开另一床被子钻进去，沉沉入睡。

他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