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光大亮，陡然惊醒，梁晗摸了摸胸口，尚且心有余悸。他看着身边仍然在睡的墨兰，没忍住伸出手指去试了试她的鼻息。

活着的。

梁晗掀开被子，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搂了好一会儿。听见动静进来查看情况的小丫鬟羞红了脸，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他这一整天，都殷切地围着墨兰打转。给她盛粥夹菜，帮她倒茶擦嘴，还给她掖被子。最后药熬好了送进来，他竟然要一勺一勺地喂她。墨兰忍无可忍，将他撵了出去。

“出去！喝酒会友，或者去后院，爱去哪去哪，别来烦我。”墨兰将药一饮而尽，又从盘子里捡了颗蜜饯压在舌下。

梁晗看着墨兰眉眼间的厌烦，将手里的勺子，放回空了的药碗里，低眉顺眼地退了出去。他一路走回书房，就那么失魂落魄地坐在桌前发呆。

那场梦，再真实不过。

他梦见嫡子夜里着凉去世，墨兰哀毁过度，在床上整整躺了半年才有些好转。

那梦里的梁晗，没有他现在这么出息。只一直混着，最后被太子免了官，在家啃老。

四十岁上下，墨兰又一次有了身孕，是个男孩。这孩子简直给墨兰带来了新生，她什么都放下，像看眼珠子一样看着这个孩子一点点长大，走路，说话，启蒙，夭折。

那孩子夭折后，很快墨兰也跟着他去了。

然后就是梁晗的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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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晗猛地清醒过来，侥天之幸，能让他看到惨烈的结局，如今一切都没有发生，更应该珍惜眼前人才是。

该放下身段的时候，梁晗从来都不含糊。他立刻起身到墨兰的面前，向她行了大礼。

“之前种种，是我猪油蒙了心，多亏墨儿当头棒喝，才叫我清醒了过来。”梁晗握住墨兰的手，顺势挤在她旁边坐下。“只是，那些妾室着实不适合全部带回京，还要劳烦大娘子尽心处理才是。”

“你，怎么了？”墨兰又起了热，根本就没下床，她靠在南瓜靠背上，正在接见一个个漂亮姑娘们的探望。丽娘的事一出，人人自危，又听说大娘子为了他们跟郎君叫板，又动了手，自然心中感动。

梁晗的态度转变，是墨兰没能想到的。她惊愕之余，不知怎的又被梁晗揽在怀里。

“自然是想通了，那些妾室如何处理都好，我与你吵，只是因为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可转念想想，大娘子可比面子重要得多，自然就想开了。”梁晗靠在墨兰的肩上，不住地用下巴去蹭墨兰的颈窝。

“啊！疼疼疼！”他早年做这个动作，每每都能让墨兰满面羞红。可惜这次直接被拧了腰间软肉。

“胡子那么硬，简直要扎到我的肉里去了，你是存心的吧。”墨兰没好气的收回手。“你最好是想开了，我今天就把你的莺莺燕燕全放出去，一个不留，让你想后悔都没处哭去。”

墨兰说到做到，当即让人召集了所有妾室来，又开了锁着卖身契的匣子，挨个发下去。

“如今府里，除了大娘子一对尚未婚嫁的儿女，还有七个小子要养，主君又即将回京赴任。”墨兰没有亲自出面，而是派了身边的大丫鬟银霜去。“家中银钱短缺，养不起这一院子的美人了，你们应该也听说了，主君是想将你们卖了换路费的，丽小娘便是前车之鉴。”

“今日主君不知道怎么想开了，要放了你们的身契，由着你们去做良家。大娘子的意思是，别管主君究竟是怎么想的，拿了身契赶紧走，你们屋里这些年得到的财务，都可以带走。并且，若是有对主君心存念想，不想走的，那也留着，大娘子不撵，但是后果自负。”

梁晗比墨兰大了三四岁，已经有四十岁了。后院里这些姑娘，年龄最大的也才二十六岁。大都是在那恶心的地方打过转的，脑子清醒，知道良籍比什么都重要。当即回屋收拾财务，拿了身契就往外走。

为了不夜长梦多，出了将军府的门，直奔县衙改户籍。

那几个生了小爷的，也只多犹豫了一时片刻，多跑去看了儿子一眼，然后立即出府。毕竟没养在自己院子里，说没感情是假的，说有感情，也真没有多少。

转眼间，只剩下三个姑娘还在庭下跪着，没有走的意思。

“三位姑娘是怎么个意思？”银霜实在想不到，话都说道那份上了，竟然还有头铁要留下的姑娘。

“我等，虽说是有些钱财傍身，但是年纪太轻了。即使是良籍出府，也是被重新卖进去的下场。”领头的姑娘率先拿了身契，“我等都是相信大娘子的，还请大娘子给寻一门婚事。”

三个都是十六七岁，俏生生的跪在那里，银霜也于心不忍。回身进屋跟大娘子将事一说，梁晗先跳了起来。

“老子手底下有不少光棍，让外边那三个挑去。挑中了哪个，人家爷们要是也愿意，就原地成亲。让她们不要挑三拣四，过了今儿，老子也不用别人卖，直接送进益津关最大的窑子里面做花魁。”

哪里还有人敢生事，一个个背着包袱跑得飞快。

梁晗像是突然变成了二十四孝好夫君，让墨兰安心调养，自己则家里家外一手抓。回京路上，也没让墨兰操一星半点儿的心。

“阿娘，爹爹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似得？昨天我练拳的时候做错了几个动作，往常他早就踢我屁股了。这次他非但没打我，还摸了摸我的脑袋，叫我要是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吓死我了！”儿子打了个冷颤。

“对，他还掏了一把碎银子给我，叫我看路上有什么新鲜的，买来玩。”五儿也一脸的不适应。“爹爹是个硬汉啊，他真的不适合铁汉柔情。”

墨兰心中有几分猜测，只是没有表露出来。装吧，上次也不过是装了两三年就原形毕露，这次又能装上多久呢？

入了京，墨兰懒得见人，也有心试探梁晗的容忍度。只推说重病不能起身，关在屋子里自己逍遥。

她病早就好了，装病装的也不认真，把自己养的白里透红，还胖了。梁晗抽空过来看了她一次，捏着她有些肉的脸颊，没忍住笑出了声。

“一个月了，我在兵部点卯都点了十天了，你差不多得了吧。五儿和老三的婚事还等着你给相看呢。”梁晗坐下，手里也没闲着，伸进她的零食盒子里摸了一把瓜子。“别老吃这些，火大，你吃些水果。”

“你也知道你这官才当了十天，但凡要点脸的都不会这么快来烧你这热灶，真来了的，我也嫌弃他们不要脸。”墨兰依言将手伸向了旁边的茶盏，喝了一口茶，然后拿了个梨吃。

“知道你挑剔。”梁晗只是随意找了个由头，见劝不动就换了话题。“姓徐的递了帖子，他侄子考中了进士，要大办一场。当然，也有要与我家结亲的意思，那孩子才貌都不错，只是家资不丰。五儿也算是姓徐的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若是能结亲，倒也不错。不过我听说，长柏兄也看中了这孩子。”

“那就让给他，什么好东西，也值得抢吗？”墨兰只听见家资不丰，就宣布他落选了。拿嫁妆银子养夫君的，个顶个要遭报应的。

“那这宴，你要赴吗？”全在意料之中，梁晗勾勾唇，意思意思问了一下。

“我不去了，你去一趟。备份实在些的重礼，到时候顺便请徐大人介绍个学问好的落榜书生，给你的七个葫芦娃开蒙。”说到这个墨兰就生气。“你们梁家可真是武德充沛啊，十个崽子了，只有小九有那么一点读书的天分，拼命读个十几年，也就落个二甲，一甲是万万不敢想的。”

“他爹，他小娘都读书不行，他能得老天恩赐有那么一点天分，已经是祖坟冒青烟的程度了，别不知足。要想要个读书种子，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还差不多，咱家丫头里，老大，老三，小五不都行吗？老四书画也是一绝。你不如趁着如今还能生，再生一个。”

“我今年几岁了？孙子都满地跑了还生？那叫老蚌怀珠！”墨兰翻白眼，她早忘了还有个小儿子没被生出来。这些年各种调养，总算将身子调养好了，再掏空身子去生孩子？有毛病吧。谁知道会不会是一尸两命？

墨兰缩在房里，一缩就是两年多。

外面传的沸沸扬扬，说她病的快要死掉了，梁大人已经开始挑选续弦的人选了。谁能知道，墨兰养得好好的，还一不小心就怀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