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楼上安安静静,所有人的目光在那位砸烂两章桌子的卫长身上，然后齐齐看向三楼的郁荼。
这样的打斗场景在修真界不算什么，但在人间,却是足够造成死亡的伤势。
“怎么回事？”
“什么人，怎么这么……”
“……先,先把卫长扶起来。”
有人惶恐有人兴奋,几息过后,居然比刚才还热闹。
只看这场景，没人会相信这是一座活死人的城池。
那卫长撑着后面的墙自己爬了起来,大声说话时还有点气弱，“都，都别过来。把那两个人，给我抓起来！”
顾渊靠在郁荼耳边，微声说道,“阿荼,看见了吗,那个卫长是女人，这里的白天还好，等到了晚上,就全是鬼界的规矩了，流云城内怕是已经没有活人了。”
话音刚落,后颈就被郁荼冰冷的手指捏住。
顾渊：……
郁荼，“妻主，是什么？”
顾渊一直觉得,郁荼小的时候,一定经常被认成小女孩。他的长相本就偏俊美清丽,此时被顾渊在唇上点了胭脂,整个轮廓全然柔和下来。
此时看着顾渊，长发垂在脸侧。仿佛那家身体不好，在深宫里关了多年，清清冷冷缜密端庄的皇女。
顾渊默默移开目光，“鬼界贵族不许男子抛头露面，咱们两个当中要没有女子，行事有些艰难。”
底下爬起来的卫长已经带人冲上来了，被郁荼瞪了一眼，瞬间色厉内荏，“你，你们两个，干什么的，赶紧跟我走！”
说着就去抓顾渊，两人当中，顾渊确实看起来弱一些。
顾渊一把揽上郁荼的肩膀，瑟缩地靠在人家颈间，“妻主！”
下一刻他就轻轻咬了一下郁荼的耳廓，小小声，“阿荼帮帮忙，剩下的过会再和你解释。
闹大点，不用留手。”
郁荼耳廓被搔得有些痒，那一块还有没褪去的蛇鳞，被顾渊一碰仿佛都要烧起来一样。
心下又好气又好笑，这人反正从来都是这么肆意妄为的样子，一肚子坏水还能演，怎么自己就看上了这么个玩意。
顾渊见他不说话，又讨好般地亲亲耳垂。
演是吧，郁荼冷笑一声，手指按在顾渊的腰上微微用力，把人掐得一激灵。
用得还是楚馆中恶客促狭的握法，好歹也曾在魔宫那种地方生活数年，七殿下这点知识储备还是有的。
郁荼指尖一动，桌上的六只茶杯便齐齐朝急促上楼的卫长众人砸去。
这就完全是仙家的手段了。
底下众人一阵静默，然后全部后退，给卫队让出了一片自由发挥的空地。
管事哭丧着脸去找掌柜了，刚才他还说这两人是神仙，结果没想到真有这样的手段。待会今天的损失要找谁赔哦。
顾渊将自己蓝颜祸水的角色本拿得超稳，此时立刻开始夸夸他家大美人。
“妻主好厉害啊，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像妻主这样英武的女子。”
郁荼一眼看过来，顾渊笑眯眯安静。
“鬼界女子为尊是吧。”郁荼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顾渊一愣，“是啊。”
郁荼淡淡的目光在他脸上，“鬼界贵族对于男子的管教很严苛？”
顾渊，“……对啊。”
郁荼：“有多严格？”
顾渊察觉到了一点点危险的气息，但郁荼挡在面前，他想跑都跑不掉。
“就，各家有各家的规矩吧。”
鬼界没有生灵，在创造生命这方面有自己独特的规则依据。
只有每族的族长拥有生育能力，当主母死去时，会从剩下的族人中，选取最强大的女子成为下一任族长。
这样的繁衍法则，让男子在鬼界的存在变得不尴不尬。
他们的实力甚至还会低于同阶女修，为了生存，鬼界的男子一般会选择强大的伴侣附庸。他们甚至没有“夫凭女贵”这么一条选择，只能做个解闷的工具罢了。
久而久之，针对男子的规则就多了起来。其实不过是拥有悠长岁月的鬼界掌权者喜欢而已，下面的也就跟着模仿。
所以每家的“规矩”要看族长喜好，顾渊还真没有胡说。
郁荼笑了一下，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换美人一笑，可见极少露出笑容的大美人一笑有多珍贵。
但现在，顾渊只感觉后背发寒。
郁荼手上多了一个白色的面具，纯白，只在眼尾画了一抹红色的羽纹。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散着头发的不知名女修，仔仔细细地将面具扣在了她家小夫郎脸上。
伪音对于修士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法术。
顾渊耳边响起郁荼有些喑哑，但柔和了不少的声音。
“那我家的规矩就是后院之人不可随意抛头露面。”郁荼的满意也是淡淡的，聚在眼底，让那双黑瞳更加幽深了几分。
“你的样子本该给我一个人看，若是让我发现你摘了下来，以后便不必出门了。”
他没停，又拿出了一双手套，牵起顾渊的手指。
顾渊这下有些僵了，手指蜷曲着不愿意伸直。
“阿荼……”
郁荼没说话，冰冷的指尖和主人一样有耐心，捏着顾渊的手指，一点一点装进手套。
直到将边缘掖进袖口，保证手腕处没有一丝皮肤露出来才退开。
“手也不用碰其他人，他们都脏。”
顾渊轻轻眨了一下眼睛，郁荼其实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也有可能这些事情早就在他心里演练了成百上千遍，此时才能做的如此熟练。
顾渊默默看了眼手套，“阿荼，这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
郁荼的目光在顾渊露在外面的脖颈上停了下，“用来炼丹的而已。”
他目光没动，看样子还真想上手做些什么，顾渊无奈，“这就不用遮了吧。”
大概是今天吃到的甜头已经够多了，凶兽虽然有些不满意，但还是安分下来。
郁荼示意顾渊向下看，“他们快要起来了。”
这一会功夫，郁荼反正是一点没有收敛，也给了卫长众人修整的机会。但这一次，没人再敢上楼逮人。
都像是避着洪水猛兽一样远离三楼，就连原本在上面遛弯的客人也躲到了房间里面。
顾渊：“等一会，应该马上就到了。”
他说的马上，就还真是立刻。
马蹄声出现在门口时就在顾渊说完的下一秒。
没有由远及近，就是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一行人。黑马黑衣，头上还蒙着面巾，就留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顾渊小声，“阿荼，你看我现在和他们好像。”
郁荼不为所动，“那是人家家的规矩。”
他特意在“规矩”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你是想换个妻主。”
难得被噎的顾渊：……
这就是我这么多年作孽的福报吗？
我不该为了看阿荼穿裙子就轻易把家主的位置让出去的，现在想想，要是他是妻主，明明可以命令郁荼穿裙子啊。
反正鬼界爱好奇怪的那么多，多他一个又怎么样。
底下那群已经下马进来了。
明明是骤然出现在街道上，却没有一个流云城城民有什么反应，只是迅速给他们让开一条路。
“刺史的亲卫军啊……”
“怎么惊动他老人家了？”
“不是亲卫军，你仔细看看，是三小姐的……”
顾渊趴在三楼的栏杆上，笑得像一只偷到鸡的狐狸。不过他现在带着面具，谁也看不到。
只是郁荼明显能察觉出这人的愉快，微微侧了侧眸。
“若是我猜的没错，鬼界应该就是郁明世得到怨气的大本营。”顾渊和郁荼解释。
“你看那些琼花全都含着浓重的怨气，但溢散出来的却没有多少，这也是为什么阿荼你的蛇尾到现在还没有长出来。”
“按流云城的人口数来算，这些琼花不可能只是储存怨气，它们的存在应该更接近一个中转站。我猜流云城每天生产的怨气会被传输到真正的鬼界。”
“但阿荼你应该知道，神志清醒的鬼魂，也就是鬼界的‘人’是不能产生怨气的，他们用的那种叫做鬼气。如果是这样，这一城的人身体仍然存活，只是某些认知被用特殊的方式遮蔽了而已。”
“要做到这点，鬼界布下这一局的人肯定会在此处派遣人看着。毕竟这些百姓现在就像是梦游，要是有什么意外情况全部被惊醒，后果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顾渊指尖动了动，“这些人就是被派来的管理者。”
“我本来想着借中元节的时候，直接开鬼界大门进入就好。但现在想想，即使是这样，我们也没办法直接接触到掌控流云城的贵族。
但只要我们在这里闹事——
就立刻会有人带着我们去见那群人。”
顾渊趴在栏杆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目光紧紧追随着缓缓走来的那群黑衣人。
“不过阿荼，待会可能有点麻烦。”
……
身边人没有回应，顾渊有些茫然地侧头看了眼。
他家郁荼也不知道为什么，用一种非常专注又非常复杂的目光盯着他。
“……阿荼，你不会真想给我带个项圈吧。”
这话一出顾渊就有点后悔，他这不就是赶着上去给郁荼建设性提议吗。
刚想说自己是开玩笑的，就见郁荼移开了目光。
“我在听，待会有什么是麻烦的？”
其实在最一开始就该把这人关起来。
他们两个相遇时就是顾渊掌握主动权，郁荼总是喜欢让自己的目光追随在他身后。
顾渊足够优秀，身边良师益友众多，红颜知己不少。但好在顾渊这只狐狸没有继承自己的种族天赋，眼底永远只有他一人。
所有怀疑猜测惶恐不安，说到底都是他郁荼对自己不够自信。
……
但如果顾渊一直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呢？
全身上下没有一丝露在外面，只给他一个人看，只给他一个人碰……
最好也不要出来了。
眼里也只有他一个。
干干净净的只有他一个……
郁荼突然就明白了鬼界某些贵族不说出来的小心思。
他借着向下看低头，让落下的发丝遮住眼角浮现的红痕。
总不能在这种地方入魔。
郁荼神志清醒，心魔到底影响不了他。
顾渊无知无觉地看着几个黑衣人走上来，“也没什么，就是我们待会要去的地方大概是鬼界的囚牢。我现在这个修为大概是打不开牢门的，还是要靠妻主带我逃出去。”
“……好。”
几人已经走到两人近前，顾渊在她们胸口上一扫，都是女人。
“刚才对两位多有冒犯。”
却出乎顾渊的预料，领头的那人居然一拜，“小姐已经听说了这边发生的事情，还请两位去府上一谈。”
顾渊微微蹙眉，他要是没有看错，这群人中实力最高的有金丹，他和郁荼都做了点伪装。
按理说要是想把他们都抓起来，这人不该这么有礼。
……
就是说，鬼界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让这群亲卫对两人的态度有所转变。
顾渊心下一动，不过也不重要，不管是什么变化，都会造成混乱。都对他们有利就是。
“那走吧。”
整个流云城皆是一片灯火，顾渊被一朵琼花柔韧的花瓣扫了下，顺手摘下。
“哎……”
顾渊抬眼，给两人用的马车就停在面前。黑衣人守在旁边，看到他的举动明显是想要阻拦。
“摘不得？”顾渊大有恃宠而骄的妖妃做派，往郁荼那里靠了一点，声音立刻就软了下来，“妻主……”
郁荼也没说什么，只是目光有些凉。
黑衣人头领：……
“倒也没什么，一朵而已。”黑衣人头领知道自己打不过郁荼，这两人又是上面点名要请的贵客，忍气吞声，“只是小公子下次别采了，这些琼花有大用。”
顾渊捏着花梗在手上转了一圈，“大用啊。”
他不在意地收紧袖中，“我还以为妻主才是有大用的那个。”
……
车帘被放下。
后面有人走到头领身边，“族长怎么要请这两人啊？”
“上面说要的，我怎么知道？赶紧走。”
马车摇摇晃晃。
顾渊就跟没骨头一样扒在郁荼腿上玩花，另外一只手不老实地在人手心点点戳戳，也不知道是哪个楼里出来的人，倒是有一套。
头领闭着眼睛，默默监视车内发生的一切。
车内装饰繁华，只是两朵琼花的中间仿佛又什么过于光滑的东西。
如果有人凑近了看，就会发现那是一颗眼珠。
头领的眼珠。
鬼界的手段，顾渊笑着在郁荼手心写。
我们应该已经不在流云城内了，刚才过的那道，是结界。这样看来，流云城应该是整个被罩在结界里，放在鬼界中。
这样的猜测，让顾渊很不舒服。
郁荼微不可查地颔首表示知道，闭目养神。
不多久，马车停下，两人都没怎么停接连下车。
出现在眼前的，也不是曾经在流云城街道上远远看过一眼的刺史府。
飞檐扬起，落下九重青铜铃，顾渊微微朝后退了一步，十人多高的拱门上，琼花密密实实地缠在一尊闭目僧人身上，所经之处，皆露出森森白骨。
……
有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头戴白玉簪的俏丽女子几步走上来，围着郁荼转了一圈，“你真漂亮。”
郁荼没说话。
女子笑了，是那种唇角裂到耳根的笑。
“真想扒了你的皮，做衣……”
顾渊一步上前挡在郁荼面前，“小姐，妻主赶路艰辛，我们能先谈正事吗？”
那女子听声音分辨出顾渊是个男子，立即冷笑了一声，“我与你妻主说话，和你相关吗？”
顾渊温婉垂眸，“哎呀，奴总是见不得妻主受委屈的。”
“那你就带他受委屈好了！”
下一刻，女子陡然朝顾渊扑来。
霎时间无形的哭嚎声在两人周身围成一圈，郁荼手下已经捏出法决，却见顾渊直接迎了上去。
长锋十四蒙尘许久，此时剑光出鞘，是鬼界从未见过的利色。
“铮！”一声，顾渊稳稳架住女子指爪，硬生生在她手心留下一道伤痕。
“啊——！”
两人同时后撤，不过不同的是女子是被甩出去的。
而顾渊一手握剑，一手扶住面具，身形停在出手之处。
没人说话，半晌后顾渊笑了一声。
转身对黑衣人领头，“你看族长请人就请人，这还留一位小姐做考验，这可不是招待客人的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