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院府的女主人闵森正坐在高台上,手上正侍弄着一盆花瓣玉一样近乎透明的琼花。手下未停,门就被人扣了两下。
“进来。”闵森往后面一靠,声音哑哑的。
来人小心地推开门往里面看了一眼,最近家主一直被其他几个家族钳制,手上的事情都忙不完,自然精力不济。
鬼界的女修喜欢穿宽松轻盈的暗色纱衣,闵森坐在上面,像是一片笼在那的灵魂。
她没穿鞋,雪白的脚掌踩在地上,轻轻翘了两下。
来人走进来,有些讪讪。
“发生什么了?”闵森察觉到不对,撑着扶手看她,“盛家那边又开始了?”
“不是……”来人走进,露出一张与闵森有些相似的脸,这位是闵森的姑姑闵瑜。
“族长您之前要我注意近日在流云城出现的修士……”
顾渊不知道,今年的中元节在鬼界可不仅仅只是一个中元节。
往年游荡在鬼界周围的亡灵会趁着这天进入凡间看一眼亲人,这就需要鬼族分派人手监督,保证其中的冤魂不至于为祸人间。
今年同样,但就在中元节前几月,众大佬突然发现了一股聚集在鬼界边缘,浓度极高的怨气。
一查之下居然查到了流云城。
一石激起千层浪,怨气和鬼气不一样,两者就像是纸币和黄金。平时大家斗法修炼用的都是鬼气,但炼器炼丹这些,如果在其中加入大量怨气,法器丹药的品质和效用都会得到提升。
简单来说,怨气在鬼界算是一种硬通货。
众人自然要一查到底,最后居然查到了闵家的头上。
闵家居然敢将一整座城的活人化为活死人,把他们当成生产怨气的原料。
鬼界倒也没什么大善人,想要替这些凡人申冤。
但你闵家居然吃独食,这就说不过去了吧。
这种事情,要是让灵界和修真界知道了,闵家自然不会好过,甚至会直接牵连到整个鬼界。
大家一起担风险,闵家得到的好处该不该分一些出来。
就这件事情,将闵森烦得头昏脑涨,要是能分她早就分出去了,但她手上根本就不止流云城这一座。粗略算下来,足足有二十多座已经被转化的城池。
如果只有流云城,分也就分了。但如果让那些饿狼知道具体数字,他们一定会联手将闵家踏平抢夺。
一箱金子大家可以分,但如果那人占了一座金矿,剩下的人只会联手先杀了原本的主人。
特别是这件事还无法掩盖,所有的琼花都能相互链接,这样才能使城中产生的怨气被顺利传输。一旦她将流云城的掌控权交出去一部分,其他地方被发现不过是时间问题。
……
鬼界其他家族当然不知道闵森在做什么,他们已经在讨论要怎么分流云城了。
眼下闵森要是想继续安稳,首先就要震慑其他想要伸出手分一杯羹的其他家族。
如果闵森和闵家摆出分毫不让的态度,再让其他家族死掉一些人……
总会让他们忌惮些。
能拖一会是一会,剩下的只能慢慢来。
最近上面的大佬有动作,鬼界中强一些的散修也都朝界都这边围了过来。
要对剩下几个家族的人出手当然不能闵家自己出人,万一留下痕迹,闵森一定会变成众矢之的。
最好的结果是让其他人以为闵家养了一支暗处的人,这样人选就得从新来的当中选。
闵森特意让人将界都有异宝的消息传开,就是为了让平日里那些藏着的老怪物出来。
考虑到这些人到处乱窜,特意让她姑姑闵瑜带人盯着。
所以顾渊和郁荼算是正撞在枪口上,被闵瑜成功误以为是走错路的鬼界散修。
闵森挑了下柳叶眉,“你做了什么?”
闵瑜:“他们在花楼闹了起来……”
“你到底做了什么?”闵森不耐烦。
作为家族中唯一能繁衍后代的鬼母,闵森不仅是实力上的强大。她对后代甚至有一定的掌控能力。
但这个能力不适用于闵瑜这类不由她生育出来的族人,某种程度上,闵瑜这类人的存在,是闵森的威胁。
所以两人之间总有种不尴不尬的疏离,特别在闵森脾气并不好,而闵瑜一直被她派去做杂事的情况下。
不过闵瑜就像是一头最温顺的老黄牛,甚至还有些软弱。
这次也一样忍气吞声,“我让萋萋守在门口做考验,现在那两位似乎有些恼火。”
闵森靠在椅背上,伸手搭在桌沿,“这种事情为什么不和我说?!”
闵瑜:“之前带回来的那几人没什么本事,您开始就说了咱们的计划……”
最后发觉,还不得不杀人灭口。要不是处理迅速,计划就要泄露了。
闵森眯起眼,“你这是在埋怨我?能在界都之外生存的散修哪个是简单的,像是你现在这样把人得罪了就是好事?”
这就是强词夺理了。
闵森之前太过焦急,也没有考察带回人的实力,直接就说了计划。
结果全都大惊失色,脸上应着,私下里一会去就准备逃出闵家,差点满盘皆输。
闵瑜不说话了,闵森沉沉地看了她一会,摆足了主母的架子才开口,“什么境界?”
……
“不知。”
“闵瑜!你在耍我吗?”
闵瑜侧身避开扔过来的茶碗,但茶水还是在她袍角留下了一点痕迹,“出手挡住萋萋的,是那人带来的男宠。”
闵森有些诧异,“一个男宠?”
随即她心下泛上点狐疑,“你是怎么判断的?”
闵瑜耐心解释,“那个男子被要求带上面具手套,出手时萋萋还看见了那人手腕上的锁链。对来人的称呼也是妻主,甚至不仅是宠,可能还充当炉鼎的作用。”
“就他能拦住萋萋?”
萋萋就是刚才与顾渊对战的恶鬼之名,她也是闵森的女儿,但已经死了。不过鬼界的原住民本身就是有神志的活死人,她这样的施以秘术就还能接着活。
即使这样,萋萋的实力还是在金丹左右。
在闵森的概念中,族中少有能到金丹的男修。
那人既然能将萋萋击退,怎么也会有金丹巅峰的实力。要是这样,来人会是什么修为?化神还是大乘?
闵森急急起来,三两步走下台阶,“带我去见那人。叫什么?何地人?来这里做什么?都问了吗?”
闵瑜跟上,“还没问,不过人已经坐在前厅了……”
闵森突然停住,回头吩咐,“你去库房拿些上好的东西,她应该会喜欢。”
她没明说,但闵瑜立刻就懂了。她颔首应下,目送闵森走远。
待闵森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以后闵瑜还站在原地,身后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时,她才缓缓回身,一个身着淡青里衣的男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弱柳扶风这样的词少见地可以用在他身上,男子眉眼清俊,却被嘴角一块淤痕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闵瑜……”男子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声,随即垂眸,似是想要哭泣。
鬼界各家族的审美不一,像是盛家就喜欢肌肉虬结小麦肤色的那一挂,而到了闵家,历任家主都偏爱盈盈弱弱白皙温和的男宠。
闵瑜没说话,伸手在他唇角碰了一下,男子没躲,但表情上浮现一丝痛苦之色。
“……族长是我看着长大的,脾气虽然不好,但是真心对你。容,你要好好侍奉族长。”
容急急,“如果你是族长,我就该……”
“容!”闵瑜厉声,“你还有没有一点样子!”
……
容后退了一步,嘴角浮现一丝惨笑,“奴知错了。”
闵瑜嘴上无情,手上却极为缱绻地在容的手指上触碰了一下,然后轻轻捏了捏,“你听话。”
容再也支撑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闵瑜像是无可奈何又像是被刺痛了一般,伸手抱住这人。
片刻后,“我要去办事了,容。”
虽然容不舍,但还是没有纠缠,留恋地松开了手臂。
“我给你的药还在吃吗?”闵瑜问道。
容“嗯”了一声,“你给我的,还是用来调理身体的,我当然会吃。”
那就好。闵瑜没说出来,面上笑了一下。
另一边,闵府的主厅前,顾渊抱剑站在一边,魂珠能在修士的灵力上覆盖一层鬼气,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被发现身份的。
但要是其中有郁荼这样的渡劫大能,就会暴露。
十四许久没有被放出来,在顾渊的怀中颤个不停,像是条终于被放出来撒欢的狗子。
郁荼的目光在上面过了一眼,又过了一眼,然后垂眸喝了半杯茶。
这样子其他人不知道,顾渊却是清清楚楚。
看样子他家大美人是又生气了。
“阿荼。”顾渊叫了一声。
郁荼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白瓷杯口划了一下,虽然没有抬眼,但那注意力已经是转移到顾渊这边来了。
仿佛一只背对着他,但默默竖起耳朵的小兔子。
顾渊没说话,过了一会郁荼果然抬头,装作不经意地朝他这边看来,“怎么了?”
顾渊:“阿荼,你知道一种叫做河豚的灵兽吗?”
“豚?”郁荼皱眉,“猪?”
顾渊笑眯眯摇头,“不是,是一种身上长满刺的鱼类。只要一生气就会吸水鼓胀起来,这个时候就需要好好安抚一下,它才会消气,重新变回原来可可爱爱的样子。”
郁荼没听懂,但还是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然后他面前的人抬手将面具掀起一半,俯身在郁荼额间亲了一下,就像是哄小孩一样说,“所以我的阿荼啊,你又在生什么气呢?”
……
当然是因为刚才顾渊在门口那一剑之后,一路行来,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就没空过。
鬼界就算男子地位再底下,足够优秀的还是引人注目。
顾渊虽然带着面具,但身形摆在那。修长挺立,虽然整个人永远是放松的,但脊椎就像是从来不会弯折一样。
如剑如松,顶尖剑修积年累月带来的气场足够将他和寻常修士区分开。
郁荼本该不和这些人计较,筑基练气的小辈,让他看一眼都浪费时间的人。
但这事情只要一牵扯到顾渊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但这让他怎么说出口。
郁荼饮尽杯中茶水,“无事。”
顾渊抵着鼻尖笑了声,“无事啊,那行吧。”
什么叫那行吧?
郁荼抬眼正要说些什么,就撞进顾渊一双灿若星子的黑瞳,带笑的那种。
这人就等着他上钩呢。
……
郁荼有些气恼地抓过他的手腕,雪白的侧脸难得出现了一点听之任之的神色,“以后不许出去给别人看,鬼界都是些什么规矩,放肆至极。”
“好了——”顾渊笑着捏他耳垂,捏得有些发红,反正郁荼就仰着一张脸看他,仿佛全然信任的幼兽。
下一刻,顾渊收手后撤一步,朝门前望去。
鬼界的建筑结构和人间不太一样,他们的建筑多阁楼,而一层大多不住人办事,所以这处大厅也在二层。
远远的,闵森带着一队人就朝这边赶来了。
“闵森……”顾渊蹙眉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他那边没有这人的准确画像,只是说这位喜欢在头上插两朵盛开的琼花,这一群人中,只有一位插了花,怕是族长的专属。
恰在此时,那人也抬头朝顾渊看来,蓝青色的眼瞳在光下如同晴底翡翠,既是好看。
不消片刻,众人已经赶上了二楼。
顾渊在来之前就给闵森做了画像,经营这样庞大的家族,不动声色将流云城变为鬼城多年,闵森该是个谨慎心狠而又美艳多情的人物。
但乍见之下似乎和他想得不太一样。
“我是闵家的族长,你应该知道吧。”只看外表,不过双十年华的女子倚在高位上。
她已经尽量让自己平静了,但顾渊还是察觉到了她的急切。
这有什么好急的?
郁荼“嗯”了一声,“请本座到这里来,有事?”
闵森直接就是一愣,完全没想到来人居然比自己还能摆,语气里就带出了几分不满,“阁下,虽然如今却是是我闵家有事求你,但你未免有些嚣张。”
鬼界阶级严苛,在其中被捧惯了的掌权者这么一激,自然就觉得郁荼嚣张。
郁荼冷冷回望,“要是没事,本座就先走了。”
“你!”闵森站起身,恼火之下刚想说些什么,外面就走进一人。
正是捧着“事物”进来的闵瑜。
她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立刻明白是闵森又惹了人家,眼尾微微有些上翘,那是满意的弧度。
但再次抬头时已然是平时温顺的模样,“我来迟了,别愣着,给这位小姐和尊主围上帘子。”
?
顾渊不动声色地看着几个走上来的侍从,居然真的当场在他们周围支起一个两人多高的架子,然后将一整块更加长的白色帘幔挂了上去。
……
闵瑜亲自上前,“我算是闵府的管家,还请两位稍安勿躁,最近族长事务繁忙,总有些易怒。”
郁荼单手搭在桌上,目光在她放下的托盘上一过。
一碗正在燃烧的线香,细细的蓝白色烟雾缓缓向上,散在半空时已经成了鸦青色。即使是顾渊和郁荼两人在,也暂时没分辨出这是什么材质。
它甚至没有什么味道。
还是说这味道只有鬼族能闻见?
剩下的两盘糕点没什么稀奇的,一盘像是桃花酥,另外一盘则有些像龙须糖。确实很符合女眷的喜好。
郁荼没动,看上去就像是刚才想走,现在又因为这些停了下来。
闵瑜以为他是懂了,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缓缓俯身凑到郁荼耳边,“小姐这一盘是粉桃,一盘是雪见,是最近才研制出来的顶好货,尝尝。”
郁荼向来厌恶和别人接触,稍微朝旁边侧开一点,淡淡地看着闵瑜。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此时就最好不要回答。反正该有的这人都能脑补出来。
闵瑜又示意了一下顾渊,“要我派其他人来吗?”
这就是要给男宠的意思,郁荼明白了。
“不必。”
闵瑜依言退后,帮郁荼拉好帘子,听脚步是朝闵森那边去了。
“这是什么?”郁荼仰头在顾渊手心问道。
顾渊摇头,“不过基本就那几样,提升修为,驻颜丹药,估计这边都占了。”
顾渊在杂学上的造诣远超只精法术的郁荼,因而他并没有怀疑。
当下拿起一块桃花酥放在眼前打量。
“你要吃?”顾渊诧异。
郁荼点了下头,“这些东西应该会有相应反应,如果不用,我们接下来怕是没法取信闵森。”
顾渊担心有人在其中下了什么,正要阻拦,他家大美人已经咬了一口。
双眉有些不适地皱起,端起旁边的茶水饮了一口,太甜了。
他抬眼对上顾渊,将自得淡淡地藏在眼底,“我是渡劫,这能有什么伤到我的。”
在伴侣面前秀尾巴这件事情,即使是魔界出来的小兔子也不会有变化。
“两位,其实请二人过来确实是我闵家有要事商议。”这次却是闵瑜开得口,闵森就像是消失了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继续听,此时郁荼已经尝到了第二种白玉糕。
“您二人是从流云城而来,应该也看见了如今的盛况,那皆是我闵家百年谋划。”
“嗯嗯……”
顾渊:……?
“快点……”
又是一声。
闵瑜见怪不怪,她甚至还笑了一声,“流云城最近的怨气已经能供应鬼界小半数的开销,二位要是对这个数字感兴趣,我可以将账本拿来给两位过目。”
顾渊可能是整个大厅里唯一还在听闵瑜说话的人了,下一刻他衣袍下摆被人拉了一下。
郁荼有些颤抖,“不对……”
顾渊突然就明白了这是什么。
欢|玉香,他大爷的。
鬼界行事放荡,招待必定离不开一些助兴的东西,我怎么把这个忘了。
顾渊被人强硬地按住后颈,郁荼单手解下他的面具,急不可耐地吻了上去。
刚才顾渊说这香是用来提升修为的,郁荼也没怀疑,径直让体内灵力转了起来。
好嘛,整个区域的药力全被他吸收了。
“阿荼。”顾渊小声唤道,那边闵森已经嗯嗯啊啊地叫个不停了。
粗俗到不堪入耳的声音,此时却钩子一样不痛不痒地戳在郁荼身上。
真不怪顾渊,他曾经接触到的欢玉香都是带味道的,哪知道这次改良的居然是这样。
这东西本身就是用在男子身上的,不是毒,反而对身体有利。特别是闵瑜点的这只更是顶级货,只消片刻,郁荼已经有些腿脚发软。
“我想……”郁荼小声在顾渊耳边说,最后一个字被他咬在舌尖,细不可闻。
……
然后,他就听见顾渊——
“不行。”
!
郁荼有些红的眼尾颤了一下,逼出了点湿意。
“顾渊……”
顾渊知道郁荼是因为自己才沦落到如此,也知道他这个渡劫大佬完完全全是因为他才受这样的委屈。
但大美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很容易就让人想要欺负一下。
特别是此时,顾渊还有正当理由。
他蹲在郁荼面前,自下而上地仰视。
“阿荼,你要是……就会泄了生气。”
顾渊的指尖摸到了里面,隔着一层衣服也能感受到手下的炙热。
他面上毫无波澜,手下缓缓用力攥住。
郁荼无声地仰头,从下颌到喉颈,线条优美。
外面闵瑜又说了些什么,反正不过是介绍流云城的诸多事项。
“松开……松开……我可以制造结界,不会让任何人发现的,顾渊……”
郁荼向后用力靠近椅子里,修长的指节卡在唇间,急促地喘息了一声,“顾渊……”
然后他轻易就被逼出了哭腔,“……你太过分了。”
那人攥着他起身,和郁荼交换了一个有些微湿的温热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