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冲每日都要在大浴桶里足泡上三个时辰。
他就坐在浴桶里,水面堪堪抵达他的下巴,无数种不知名的药材撒进去,将整桶水弄成黑乎乎的,一股子刺鼻的味道直扑他的面门而来。
就这么坐着,一动也不能动,全身上下的皮都泡的起了褶子,皱巴巴的。
可他只能咬牙忍着,为了能重新开口说话——这场突如其来的横祸,已经让之前那个自信自己不会穷困潦倒一辈子的书生,彻底变了模样。
如今,他的眼底有愤怒,有恨意,还有对现状的挣扎与无可奈何。
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的母亲遭遇毒手,横死家中,所以他恨不得将府台大人跟何师爷挫骨扬灰,方能消心头之恨。
三个时辰之后,他穿好中衣躺在床上,任由顾昭雪往他身上扎针。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她用针和她解剖一样,都是熟地不能再熟了,忙活一通之后,她歇下来,对白冲说道:
“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再有两天,就可以不用泡药浴。”
白冲闻言,眼中露出一抹感激的神色。
就在这时,齐轩从外面进来,冲着顾昭雪拱拱手:“昭雪姑娘,二爷请您过去一趟。”
顾昭雪算着时间,要一个时辰才能给白冲拔针,于是留了音若在房间里看顾着,自己跟着齐轩去找陆沉渊了。
这五日以来,她和音若还有白冲,就像是这别院里的租客,饭食都是自己动手,每日白冲烧水药浴也都是音若来准备。
陆沉渊对她的行为从不插手,给了她最大的权限,只是不知道今日突然找她,所为何事。
到了正堂,顾昭雪看到陆沉渊坐在上首,旁边苏修墨紧挨着,一个黑衣男子站在下首,正跟他禀告着什么。
“二公子。”顾昭雪福了福身。
“钱进,把打听来的消息再说一遍。”陆沉渊吩咐着。
钱进冲着顾昭雪拱手行礼,他原先是暗中盯着顾昭雪的,自从顾昭雪住进别院以来,他也就卸了这差事,转而和钱明、钱刚几个一样,在外面活动。
“回二爷的话,府台大人派人封了四周城门,不管南来北往的行人全部都仔细盘查,尤其关注各类女眷。”钱进说道,“另外,何师爷带着十几个衙役,从东街开始挨家挨户的搜查,寻找可疑之人,估摸着明天就要查到这里了。”
红苔巷地处城中东南部,四五天的时间,也足够衙役们把这一片翻个遍了。
“他们在找我。”顾昭雪听了钱进的话,心中有些紧张。
她不知道府衙对她的身份到底知道多少,知道她是与定远侯府有关的逃犯,还是只知道她是个和白冲有关系的人,但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让府衙的人抓到。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看着陆沉渊。
如果他愿意帮忙,那么凭着他的手段,想打发府衙那帮人,应该不算困难,但是她不确定,陆沉渊会不会出手。
毕竟陆沉渊之前护着她,是因为需要她,可现在既然他已经决定从周浩下手,那么她的利用价值也不如之前。
不仅如此,她带来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陆沉渊微微低着头,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城东那一块,府衙的人已经搜过了,想必不会再回去。”顾昭雪想了想,说道,“为了避免连累诸位,明日我和音若趁着天不亮就出门,在他们搜过的位置找个地方先藏着……”
“谁说我怕连累了?”陆沉渊听了这话,才终于开了口,可依旧没什么表情。
“二公子……”
“进了这个门,便是我护着的人。”陆沉渊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区区府衙而已,你不必忧心。”
有这句话,顾昭雪先前还七上八下的心,刹那间就落回了肚子里。
见没别的事了,顾昭雪也没多留,回到白冲的房间,等着时间一到,就给他拔针。
***
旦日一早,顾昭雪洗漱完毕,刚拿出一些瓶瓶罐罐准备给自己易容,就听见外面敲门声响起。
打开门,便看到齐轩手中捧着一个托盘走过来:“昭雪姑娘,二爷吩咐,请您换上这身衣裳。”
顾昭雪一愣,看着托盘里放着的衣裳,用上等的蜀锦裁制而成,蚕丝绣线织就的滚边云纹,颜色是她最喜欢的天青色,却比她平日里穿的要正。
除了衣服之外,旁边还搁着一块价值不菲的羊脂玉,这是大家闺秀们穿衣时用来压裙角的。
虽然不明白陆沉渊到底要做什么,但顾昭雪想到今日可能府衙的人会上门,于是没多问,从齐轩手中接过托盘,就再次进了屋,关上门。
顾昭雪换上这套崭新的衣裙,将羊脂玉挂在腰间,对着铜镜看了许久,然后一抬手将发间的素簪抽出来,打散了一头长发,随后又重新绾了个发髻,整理停当之后,重新插上素簪。
收拾好之后,顾昭雪出了房门。
翠羽罗衫她不是没穿过,从前在山里的时候,祖父也曾把那些名门闺秀该学的礼仪,一样一样地讲给她听,又怕她下山以后惹人笑话,专门买了复杂的衣裙回来让她练习。
若非她礼仪周到,得体大方,就算她有一手绝妙的医术,当初定远侯府也不会同意她一个乡野医女成为侯门长媳。
自行走江湖以来,她爱穿素衣窄袖的装束,无非是图个方便而已。
然而现在,似乎就是在换上这身衣服的瞬间,顾昭雪浑身的气质就发生了变化——祖父昔日的叮嘱和教诲仿佛响彻在耳边。
她记得祖父说过,如果不是十五年前的那件事,她本也该是娇养着长大的名门贵女,有着不俗的出身,容颜俏丽,端庄大方,是顾家的骄傲。
莲步轻移,气韵流转。
她穿过别院的回廊,抵达正厅,抬脚缓缓而入,似乎每一步都走的恰到好处,完美无缺。
陆沉渊看着顾昭雪朝自己走来,这次她没有易容改装,而是用她本来的面目,绝世清丽的容颜,在这身新衣的衬托下,越发清新脱俗。
她很适合天青色,也难怪她偏爱青衫——这是陆沉渊脑海中的第一想法。
第二想法是,她很美。
她就站在里,光凭着美貌便足以引起所有人的注意,更遑论她还有一手精妙绝伦、鬼斧神工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