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什么脑子!旁人的酒你们也敢喝!”
“华弟你难道不知道你此去任务有多重要么?诗姐性命全系于你一人之手,你怎可如此轻忽!”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华弟拼命磕头,雪地上碎雪飞起,很快便猩红点点。
“我以为你比旁人更看重诗姐性命,才特意委派你领兵前去,这么简单的任务,怎么你就……”
王大宝说到最后,终归还是气自己,关心则乱,犯了用人大错。不知道该骂什么。转开脸冲另外那人,是自己手下得力之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还有你,晁松!”
他跪在瑟瑟发抖的华弟身旁,坚硬挺拔得就像一个大雪也压不垮的青松。粗壮的腮帮子咬得死紧,面露无限的愧疚。
“你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人,我素来知晓你带兵的能力。这次才特意派你为副手,就是要你提点着些。他不懂,你难道也不懂吗?!”
“末将知错!请将军责罚!”
“贻误军机,致使副帅被擒,大军被迫后撤。都是我的错!末将愿领军法!”
王大宝狠心道,“你可知,你们要领的军法是什么。”
那人此刻才浑身一颤,复又迅速冷静下来,深深朝王大宝和中帐伏拜下去。
“云州老小,尽托给将军了。”
华弟闻言骤然抬首,惶恐得一时出不了声。
王大宝苦笑出声,“托给我?”
“那我的托给谁?”
晁松此刻也震惊抬头。
“我去之前,也立过军令状的。”
王大宝淡淡道,“不过你放心,你的家小王爷自然不会不管。”
“可将军!此事我一力承担,你……”
“一力承担?”
王大宝一鞭子抽在身旁雪地上,碎雪忽扬,地上飞起的,和天上打着旋的,一时迷了场中人的眼,覆在三人厚厚的眉睫上。
“你一力承担得了吗!”
“副帅和两千穆王军,用自己的性命冒险救了王爷和四千将士,还从重围中生生带回来五百!”
“就因为你们,过半人数死在河里,回来才不足两百个!这两百个人里,还有无数手脚冻废掉的伤兵残兵,副帅又为此身陷敌营,这些,你一力承担得了吗!啊?你说啊,你承担得了吗!”
“今日若放了你我,以后可还有人愿如副帅,愿如这两千将士?来日死的就不再是他们,而是王爷!”
“这个罪,你告诉我,你要如何承担!”
身后远远传来物体落地之声。
王大宝回头一望,发现兰小忠愣愣站在来路上,脚前一滩碎裂汤碗,几缕热气陡然消散。
“阿羽,你说阿羽没回来?”
兰小忠愕然地站在原地,讷讷开口。
王大宝见是他,火气一时忍不住,冲上前抓住小忠的肩膀吼道,“你不是很灵的吗?不是能占卜吉凶吗?利于西南是你说的,她都听了你的话,怎么还是没有逢凶化吉!她还是被敌人抓了!就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就能带她回来了!”
却见兰小忠神色由惊转哀,喃喃自语,“原来这竟是天意,不可有违。这便是只能看,不能改吧。”
“什么天意,”黑子从更远处走过来,原是他即便营中养伤,却始终放心不下,听闻大军掉头回营,特来朝见王爷。不想正撞见如此一幕。
“明明是有人不愿去救。这根本不是天意,这就是人为!”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什么样的将军,自然就有什么样的士兵!”
“是末将的错,不许对王将军不敬!”
晁松骤然转头反驳。
“半途饮酒,你直说,是不是王大宝暗中授意你们这般做的!”黑子拄着拐杖,却言语如刀,“否则以华弟这么温吞怯懦的性子,怎么敢喝别人送来的酒!”
王大宝气得脸色青紫,“黑子,你再这般血口喷人,我对你不客气!”
“你的人,你来审,王爷信得过你,我信不过!”
“好,好,”王大宝将鞭子塞到黑子手里,“你来,你来审。”回头便冲华弟道:“华弟,你当大家的面说说,我有没有叫你这么做!”
华弟哆嗦着还未开口,兰小忠却先一把夺过黑子手中的鞭子,快走上前不由分说便朝华弟狠狠抽去!
常年田间劳作的力气,不比军人少多少。一鞭子下去,光听声音就知道是用了全力。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华弟当即抱头匍匐在地,压抑着痛呼出声。赤裸的身上很快现出了道道血痕。皮开肉绽,深可见骨,兰小忠却仍没有罢手之意。
“小忠,小忠!你先住手,住手!”王大宝言语拦不住,只得摁住了对方的手。
“非是我不给你打他,”他面上羞愧,“只是,要问清楚了缘由,自有军法等着他们。”
“是我!”华弟牙关打战,勉力开口,“是我坚持要喝。”
兰小忠闻言又要举起鞭子,王大宝赶紧发力按住,转头怒斥道,“说清楚!”
华弟吸了吸寒涕,平复几分道,“我明白,我知道自己没什么能耐,也是因了诗姐的缘故,才得头一回带兵。”
“我也想去救她。可是谁知遇上了昱王手下的将士,正巡防归来。得知我们去接应,才送上的壮行酒。”
“送来你就喝!”
“不是,你们不知道。诗姐刚入营那会,就已经得罪了昱王手下的人。后来夜宴上又整治了孔将军,他们恨诗姐入骨。这才有了前日,他们聚众闹事,逼迫诗姐和王爷的大事。”
“我怕他们再想些什么歪招来对付我们,对付王爷,对付诗姐,这才想着,有些小事,能缓和就缓和些。加上他们又殷勤,我想着不打笑脸人,总不能再把这关系闹僵了,这才坚持要喝的。”
王大宝眉头一挑,想说什么,华弟抢了先,“你别骂晁大哥,他是冤枉的。他有阻止我的,是我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再给王爷和诗姐添新仇,所以就没听他的。”
“你傻呀!”黑子一瘸一拐地走到近前,痛心疾首道,“若真是巡防归来,怎么会还随身带着酒呢?”
“晁大哥也是这么说,可是……可是我想着,他们这些人,平日里什么荒唐事做不出来。带酒巡防……兴许也是有的……”
“你……”王大宝也忍不住皱眉。
华弟自知愚蠢,话音低了下去,渐渐隐于风雪,脸色也随着猩红满地,而苍白了下去。
“是这样吗?晁松?”
王大宝转头求证。
晁松点点头,再无二话。嘴唇已泛青紫。
事情有了结果,王大宝也该入帐禀报请罪,他看了黑子和兰小忠一眼,“事情大略如此了,黑子你若还有什么不满,随我入帐便是。”
“去就去!”黑子当先禀报入帐。
“那,小忠,外面冷,你看,要不去我那帐子里坐坐?”王大宝不忘照顾这个晏诗的朋友。
“你们准备怎么救她?还救不救她?”兰小忠站在原地,面色复杂。
“当然,这个你放心。我们自小同她一块长大,自然不会害她……”王大宝似乎想起眼下情形皆是这些“一起长大”的朋友所致,语声顿噎,讪笑道,“只是也许,可能不是我去救了。有消息,我让王爷告诉你。”
兰小忠面色若丧,唇边自言自语什么,浑浑噩噩自顾自离开,没再理会王大宝。
见他进了自己的帐子,王大宝又找人吩咐看顾他,这才放下心来,怒其不争地扫了雪地里两个身影一眼,抬手入帐。
先前进来的黑子已将情况大致说了一遍,穆王见他开口便问,“伤得重么?”
王大宝明白他的意思,穆王治军向来严谨,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像如此这么目无军纪,又造成了如此严重的恶果,他定是要好好处置,以儆效尤的。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于是便如实回答,“只华弟挨了打,应该还能扛一两个时辰。晁松那家伙倒无碍。让他跪着!”
穆王闭目揉着额头,闻言住了手,睁眼复问,“只有华弟一人挨了打?”
王大宝点头,“是。”
“兰小忠打的?”
“是。没想到他突然发了怒,后来被我按住了。”
“噢……”穆王的眼睛重新阖上,一夜奔袭,又仓皇逃命,再道突闻噩耗,带兵杀敌,身心俱疲之下,他也忍不住面现疲态。
“审出什么结果,说吧。”
王大宝将方才的结果如实回报,同黑子说的差不离。
“王爷!”嬴舒城还未就此事言语,王大宝便再次跪下。
“我们三人愿戴罪立功,去将诗姐救回来!不成功,便拉了他们陪葬!”
“王爷……”黑子唯恐穆王答应,立即出声劝阻。
却见穆王手掌张开,阻住二人开口,“酒水命人去查了吗?”
“已经派人去了,正好他们都在江面上,相信很快便会有结果。”
“这事跑不了,就是那帮孙子干的!”二人你一言我一语。
穆王轻轻点头,似随意问道,“先前帐外发生的事,你重新说一遍。”
眼睛虽未睁开,大宝却知道这话问的是自己。黑子是后头才来的,自己却一直在前头。故而依言说了一遍头尾。
不料穆王的眉头却微微蹙起,双目睁开,暗自沉吟。
“王爷,有什么不对吗?”
“王爷!属下自知冒失,愿领责罚!”黑子道是自己惹上头不快,赶紧认错。
嬴舒城平缓了眉头,面色依旧微凝。
“你们的意思我都知道了。救人的事我再想想。黑子现在养伤无事,大宝用人失察执行不力,你那营我先带着。我有别的事吩咐你俩。”
黑子喜道,“王爷您说。”
“这事没查透,给我继续查。”
王大宝眉头微皱,正欲相问,便见嬴舒城手掌左右轻摆,两根手指指向帐外,“将他们,分开审。”
“王爷您怀疑他们合谋……”
王大宝惊住。
穆王摇了摇头,“就给我查,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要放过。我要完完整整,彻彻底底的情况报告。”
“是!”王大宝心中暗凛。虽不解王爷何意,但既然他如此吩咐,当中必然有深意。或许自己身为其长官,有所忽略之处。
此事牵扯之大,后果之广,已至穆王军在联军众目睽睽之下阵前退兵。待得此战打完,穆王军上下必饱受责难,置身风口浪尖之上。只有查清楚这个中端倪,才能更好应对。
一念及此,他已打算将此事当做今生最后一件事来完成。
“不止他俩,”穆王声音再起。
“还有情报泄露到对岸这件事,军中有对岸的奸细,是谁,给我查出来。要快,要准!能不能做到?”
“誓死完成任务!”
二人多年的默契再一次显露出来。异口同声,又彼此对望,芥蒂仍在,却被更深重的坚毅和郑重覆盖,一前一后离开中帐。
……
待得天光大***近午时,江上这一场大战,才终于落下了帷幕。
不出晏诗所料,是联军先退了。
“喂!喂!快醒醒,醒醒!”一个士兵摇晃着正酣眠的晏诗的肩膀,“杨将军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