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起尘已经一个星期没有杜衍的消息了，这期间他给杜晴晴打过电话，而对方仅仅是告诉他一句“没事”。
今天是大年三十，宋起尘一大早就被叫起来和小叔一起收拾，给门贴上对联。
宋起尘兴致不高，因为他知道再过几个小时，他就会见到他的父母。
老旧的楼道里不知道被哪家挂起了一长串红灯笼，配着楼下小卖部里“恭喜你发财”的歌声显得特别喜庆。
宋起尘缩了缩发凉的指尖，踮起脚来抚平对联的最后一道褶。
“小尘啊，贴完没？”奶奶在屋里叫了一声。
“完了。”宋起尘应着，拉开门走了进去。
“哎呦你这孩子，出门怎么也不知道穿衣服！”奶奶见衣着单薄的宋起尘站在门边，责怪又心疼地拍了他一巴掌，“快，穿件外套去。”
“穿外套干嘛？”宋起尘不明所以地看了老太太一眼，手上还是听话地拿过了羽绒服。
“你爸刚才打电话，说快到楼下了，”老太太笑眯眯地说，“你赶紧的，下去接接他们。”
“……”宋起尘穿衣服的动作一顿，随即点点头，“哦。”
来得真早。
一路跑下楼，停下来后灌进鼻腔的冷风让宋起尘难受地皱了皱鼻子，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他靠在单元门旁，望着远处发呆。
这会儿有好多车辆驶进小区大门，从车上下来的无一不是喜气洋洋带着笑脸的归家之人，偶尔有几个小孩子跑过，手上牵着气球。
宋起尘家过年也很热闹，一年不见的爸妈和小叔小婶陪奶奶看电视打牌，顺便数落数落他的不是，然后就是以父母为首以小叔为辅的对他的批评教育。
以往的这时候宋起尘总是很沉默，实在憋不住了就自己出去走走。
大概过了五分钟，一辆白色的奥迪进入了小区大门。那辆车缓慢地绕过花坛和楼房，找到距离宋起尘不远的一处停车位，熄火。
车上下来了一对中年夫妻，男人沉稳随和，女人温和优雅——那是宋起尘的父母，也只有宋起尘知道这对夫妻有多么的刻薄和难以相处。
宋起尘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脚，深吸一口气，在被冷风呛得喘不上气儿来之前走向他们。
“爸，妈。”宋起尘有些生疏地开口，整个人都很僵硬。
“哦，小尘啊。”宋妈妈看到一年不见的儿子，短暂地顿了一下之后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宋爸爸点点头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
然后就是尴尬的沉默。
宋起尘没在意无话可说的尴尬场面，他拿过宋妈妈手里的几盒保健品和地上的行李箱，转身抬脚就走。
宋妈妈清了清嗓子，和宋爸爸一起跟在宋起尘身后。
三个人一路无言地上了楼。
这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一直到进了屋才有所好转。
一进门，宋起尘就把想往自己屋里钻。
手刚伸出去还没碰上门把手，宋妈妈出声叫住了他。
“小尘，”宋妈妈端坐在沙发上，“来陪妈妈说说话。”
温婉的语气里带着不可违抗的强硬。
宋起尘垂了下眼眸，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这学期转学啦？”宋妈妈问，拿起桌上一个橘子开始剥皮。
“上学期。”宋起尘说。
宋妈妈了然地点点头：“还习惯吗？”
“嗯。”宋起尘应着。
“住校？”宋妈妈把剥好的橘子分了一半给宋起尘。
“嗯。”宋起尘接过橘子拿在手里，并没有吃。
“成绩怎么样？”宋妈妈看似漫不经心地问出了重点。
宋起尘喉结动了动，“第二。”
“年级？”
“嗯。”
“我就说吧，给小尘换一个环境就是好，”小叔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宋妈妈身边，有些得意地笑着，“看看以前什么环境，那样能学得好吗？”
“好不好不能光看成绩，”宋妈妈责怪地看了小叔一眼，似乎是在不满他打断了自己的话，“再说这才第二，什么时候能考第一那才叫学得好。”
“嫂子你这话说的，”小叔大笑起来，“小尘像你，聪明，下回就给你考个第一回来！”
宋起尘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在学校表现行吗？没给老师惹事吧？”宋妈妈随便跟小叔聊了几句，又把重心放回了宋起尘身上。
“没。”宋起尘说，手里的橘子已经被捂得发热。
“那你……”宋妈妈还想问什么，却被奶奶打断了。
“都围在那儿聊什么呢？一个个闲的不清，赶紧过来帮忙！”奶奶从厨房探出一个脑袋，手上还举着锅铲。
“妈您等会儿，我这跟小尘……”
“等什么等！再等会儿都别吃饭了！”奶奶瞪了宋妈妈一眼。
宋妈妈无法，只能站起身来往厨房走，“都是您惯的他。”
“行了，大过年的少说两句……”
宋起尘松了一口气，赶紧溜回了自己房间。
桌子上是摊开做了一半儿的数学试卷，宋起尘看了眼手机，依然没有杜衍的消息。
他缓了缓神，强压下要去找人的冲动，坐下来开始写剩下的半张卷子。
宋家过年重点在晚上的年夜饭，中午小婶带着不到一岁的弟弟过来了，一家人很随便地吃了点儿水饺。
小孩子一直哭，宋起尘虽然不讨厌小孩儿也被吵得心烦，在被宋妈妈叫住之前躲进了房间。
#
下午五点多，t市下起了雪。
玻璃上雾蒙蒙的一片，室内的温度有些降低，杜衍躺在床上翻了个身。
这已经是他呆在这间房间里的第六天了。
对，他再一次，被杜国锋关了起来。
杜衍又翻了个身，确认自己是真的睡不着了之后爬了起来。
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盯着地板发呆。
然后杜衍站起身来，走向那几扇紧紧关着的窗户。
玻璃上有凝结成的水珠划下来，在一片白色中蜿蜒出几道透明的枝杈。
杜衍的手覆上玻璃，水汽沾了一手。他轻轻一用力，窗户便被拉开了一道二十厘米多长的开口。
冷风裹着雪花钻进屋里，飘在杜衍的脖颈处融化成水滴。
杜衍猛地一哆嗦。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远处的居民楼家家点着灯火。这时候路上基本没有人了，只剩路边树上挂着的红色灯笼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看上去孤寂又温暖。
杜衍有些失神。
他突然非常想念宋起尘。
楼下的保镖站得整齐，注意到楼上的动静，带头的大叔仰起头来，恭敬而强硬地开口：“少爷请回，不要让我们为难。”
杜衍心说你们不回家么，大过年的。然后唰啦一下关上窗户。
杜衍已经尝试过所有的逃跑方法了，跳窗硬闯都试过，没一次成功的。
这次杜国锋怕是打定了主意不让杜衍跑，多加了三个保镖在楼下无间隙站岗，拿走了他的手机和一切通讯设备，甚至在他的房间附近装了信号屏蔽仪。
他靠着墙曲腿坐下来，胳膊抱住膝盖，下巴放在上面。
杜衍下床的时候没穿鞋，别墅里装的也不是地暖，这时候两只脚冻得有些僵硬，不过他没去在意。
他盯着自己的脚趾，脑袋里想象着这时候的宋起尘在干什么。
开始吃饭了吗？
吃的什么呢？
他的父母应该回来了吧，有没有为难他？
都和谁一起吃饭？
拿到压岁钱了吗？
看到雪了吗？
联系不到他会着急吗？
饺子什么馅儿的，好吃吗？
生气了吗？
想他吗？
……
杜衍胡乱想着，眼眶居然开始发涩。
他使劲儿吸了吸鼻子，虽然没人看见，但杜衍还是觉得这种情况下哭出来很丢人。
挂钟的时针走到数字八的时候，房门被人敲响了。
“我不吃。”杜衍坐在地上没动，喊了一声，声音听上去病怏怏的。
“是我，”门外传来杜晴晴的压着嗓子的声音，“你妹！”
“……”杜衍心说这话听着像骂人，“干嘛？”
“我来救你啊！”杜晴晴说，“爸刚才出门了，我没找着钥匙，也没找着你手机。”
“那你来干嘛？”杜衍不明所以。
“我给你办了张电话卡啊！”杜晴晴边说边把一小片东西往门缝下塞，“门底下，快过来拿。”
杜衍看见门缝下滑进来的一片指甲盖大小的方块儿，眼睛噌的一亮。
他几乎是从地上弹起来，由于坐的时间太久还差点摔倒。杜衍拖着麻了的双腿扑向门边，捏起电话卡。
“快点，你不是还有备用手机么？”杜晴晴催促着，“我把屏蔽仪拔了，不知道爸什么时候回来，我给你看着，你快联系尘尘哥哥。”
“干得漂亮！”杜衍隔着门给杜晴晴竖了个拇指，跳到书桌边，从抽屉最里面翻出了许久不用的备用手机。
他把电话卡插进去，激动地按了开机键。
简直是神仙助攻，小破手机居然还有百分之二十多的电！
杜衍早就把宋起尘的号码背了下来，正抖着手指要打个电话，那边杜晴晴拍起了门。
“操！他就出门拿了个报纸！”情急之下杜晴晴爆了粗口，“哥，爸快进门了！”
操。
杜衍在心里暗骂一声，把打电话改成了发短信。
手指在屏幕上急速地戳着。
新建联系人。
“你在这里干嘛？”杜国锋的声音。
“我啊……路过。”杜晴晴讪笑着。
编辑信息。
“帮你哥？”
“没有。”
发送。
“屏蔽仪你拔的？”
“……”
杜国锋冷笑了一声，屏蔽仪被插了回去。
发送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