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第五个世界，15
“这大冬天的，在这请我喝酒？不觉得冷了些？”
许君墨在屋里熟练的搬出了火炉生了火，冰冷的房间终于散了些寒意，回了些温暖。屋外寒风刺骨，他又去细心地关了房门。风言坐在软卧上，膝盖上覆着薄毯。
“你把衣服穿上吧！怕你冻了！”
取下肩上的裘衣，风言将之递给许君墨。那人也不矫情顺手接过，披在了自己身上。
屋里因为火光亮堂堂的，火苗欢腾的跳跃着。风言伸了冰凉的小手覆在火苗旁，周身的寒意也祛了些。
“今日邀我，怕是你想喝酒了罢！”
风言笑而不语。
看屋里火炉的火正旺，许君墨起身去找了些温酒的酒器，然后开始温酒。一派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风言静静的看着，也不出声打扰。
没过一会，酒已好，那人小心翼翼的将之盛入杯中。
“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你不像是一个神医…”
话刚说一半，那人的温和的眉眼已经对上了她的。“那你觉得我像什么？”
许君墨的睫毛纤长，如今因为风言的话眨了眨眼，十分好奇的看着她。顶着一张盛世美颜，又是这样的眼神，风言头皮发麻。
“我时常因为君墨你的修养而感到自惭形秽，你太神秘了！作为好友，我也猜不透，更是看不清你。”
许君墨身上流淌的血液是属于皇室的，他一出生便是天之骄子，堪比日月之辉。且自幼接受皇宫的礼仪，那份修养与气质，自然是旁人所没有的。
“阿言还是这么敏感！但阿言，为什么一定要猜透看清别人呢？我们这样不是挺好？有的东西，正是因为没有看清，所以才觉得美好。我们又何必一定要去打扰这份安宁？”
若是执着于某些东西，那现在的这些就将不复存在。阿言，你会如何抉择？思及此，许君墨深邃的眼冷了冷。
那人眉目如画，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风言看着他，却又好像在透过他回忆过往的日子。她开始觉得恍惚了。
“这女儿红有些时日了，你尝尝！”风言生硬的转移话题。
许君墨玉手转了转手中杯酒，看了一眼，后又凑到鼻尖轻嗅。“果然是陈年佳酿，阿言有心了！”
风言平和的点头，但心里却是汹涌澎湃，一点也不平静。那人的视线突然猛地移到风言身上，风言一脸菜色，心脏都快跳了出来。
“恩？”风言疑惑的回望。
“阿言可还记得，你的轻功、还有毒，都是我教予的?”
一字一句缓缓地从他口中道出，他每说一字，风言的心便沉一分。就是说这样的话，他还是保持着一位君子的风范，温柔的看向她，就好像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能够掀起他的情绪变动一般，只是无奈的看着周遭发生的一切。
若是换一个人，怕是就会沉溺在他这般宠溺温柔的网里面了，但现在是风言。
他的眼睛有种奇怪的魔力，只要对上他的眸子，便感觉自己在他面前无所遁形，然后在原地焦急恐慌。
而他闲坐一旁，淡然的看着这一出出不属于自己的闹剧。
那种感觉，很无力，很压抑…还很挫败…
“自然知道。我还应该唤你一声师父？”风言淡淡说道。
许君墨宠溺的摸了摸风言的头，揉了揉她额头前的发丝，温柔道，“阿言觉得用我教你的来对付我，你有几分胜算？”
风言身形一顿，后背全部僵硬了，就连面上的表情也僵硬了，显得特别滑稽。
“毫无胜算！”风言闷闷答道。
那人将手中的酒慢慢的在身前倒下，酒水落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止不住的冒着白色的泡沫。
风言收拾好了心情，平淡的面对着这一切。被拆穿后也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将酒杯放在桌上，许君墨收回了放在她身上的视线，落在了竹门上。“阿言心里很难过，很纠结吧！”
风言闷声不答。
“阿姐同我，无论哪一个，你心里都会很难过。什么时候猜到的？”
他们两个人，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是知己，是好友。
如今也是….仇人…
有些事情不需要打哑谜，那样只是浪费彼此的时间而已。
“是那次你来我府上时吧！”
“恩！”风言应了一声。
“不管你怎么变，但我们太熟了。你弹琴的小动作，说话时的神情，还有你的身高、背影…那些都是我熟悉的。”
“我该庆幸阿言这般了解我吗？”许君墨轻笑。
风言起身去开了房门，凛冽的寒风顿时刮了进来，浸入风言的骨子里，好冷。风言叹气。
风入屋里，吹灭了火炉中的火，温酒已凉…
望着窗外茫茫大雪，风言轻言，“你说，我该如何抉择？这雪，下得真是好大，冷到了骨子里，诚如我现在的处境…”
“那你想如何？又如何？”
许君墨还是淡淡的样子，没什么大的情绪变化，心里却是怅惘不已。
他故意漏出破绽让他发现，她故意用毒让他发现，如此可算扯平了？
呵！怎会如此简单？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是千山万水，可以不辞辛苦的去跨过那些阻碍。
他们之间，隔着的是她至亲的血…是永远也跨不过的仇恨。
他为何会去杀风落，风言不想追究原因。她只知道，她的好友，引为知己的人，杀了她的至亲，她的阿姐。
为什么一定要杀了风落？当初明明有更好的方案，他为什么一定要将人杀了引发这一连串的糟糕事呢？
大抵还是因为他感情洁癖，完全不能接受一个陌生女子成为他的妻子，就算是名誉上的也不行！偏执到了一定的境界便不是偏执了，是病态。而他明知如此，却还是接受不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了！”
不管怎么说，她这条命是许君墨从阎王爷那里抢回来的，她感激。但风落的命却是他亲手了结的，她无法释怀。
更深层的来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她又能做什么？
她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她放不下仇恨…
“你若要我偿命，自然是不可能的。谋害皇子，这罪不轻，株连九族铁定跑不了，且还会连坐。若是不报仇，你心里又过不了那道坎！阿言，你该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
这种局面，他们两人都困在局中，走不出去，一直纠结…
“我们以后不要再有交集了吧！”
许君墨，“.……”
“好！”
他淡淡说了一个好字，从此以后，他们之间便断了所有来往。
那天的雪下得很大，风言第一次见到帝都城下这么大的雪。弹了弹落在身上的雪花，她加快了回府的速度。许君墨还一直站在屋里，久久没有回神。
以后再无交集了吗？
真是狠心的人啊！
出了竹楼，风言裹紧了身子，在寒风中穿行。不知何时，身边多了一个人的身影，头上多了一把伞。
“就算毫无交集，也要等明日过后。我送你回去吧，你这样，我不放心。”
他的身影很高，风言必须要仰着才能看到他的脸。他撑着伞，温柔的看着她。
恍惚间，风言好像又看到那年初遇。她悠悠醒来，他站在她床前，温柔的笑着，“你醒了！”
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却戳到了她的心窝子，好像是这世间最温暖的话语一般。
“谢谢！”
可最终，只化作了一句生硬的谢谢，将两人的关系生生隔开。
雪继续下着，雪地上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完全看不到。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人，撑着油纸伞，静静的站在这漫天的雪地里，直到白雪覆满他的伞面。
“阿言…”
一句呢喃，说不清是思念，还是在幽怨的情思…
“前尘往事，都付笑谈中，与卿长决绝。”
那人赫然是长诀，聂云端的军师-司木砚。
有些事，就埋葬在过往吧！不必去回想，不必去纠缠…
或许不打扰，是最好的祝福…
【风府门口】
“风言…”
风言转身，想要进府，却被许君墨叫住。
“恩？”
“呵！没事！”话到嘴边，但他还是咽下去了，轻轻笑了。“就是想叫下你的名字！”
“恩！保重！”
她的身影决绝的从他眼前离去，灼眼的让他眼睛发酸。
有些事，还是藏在心底吧！这样，对大家都好。
唇角的笑意越来越苦涩，直到面部僵硬，他还站在风府面前，看着空荡荡的小径…
风雪交加，这天，又冷了几分…
【后记】
老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没几年便去了。聂云端接受遗诏登基为帝，应满朝文武之谏，封太傅千金为后。念“四皇子”曾刺杀他一事，打击报复给了他一个闲散官职，许君墨也乐得自在，欣然接受。
风言此一生是死在风府的，身边只有桃花照料，陪伴在身边。当日她成婚时，风家给她备了许多嫁妆，衣食住行一生无忧。
桃花先风言一步去了，偌大的风府竟只剩风言一人，冷清不已。
她这一生，因着风落的事情，整日都生活在愧疚里，不得安宁。且她以前落下的病根复发，身体羸弱，不到五十岁就去了。
徐璐在护国寺内落发为尼，一生没有还俗，长伴青灯古佛。
长诀婉拒了聂云端让他做丞相的请求，一封折子上交后便浪迹江湖去了。听说有一个江湖侠女看上他了，一直追着他跑，而他一直逃离。
聂云端也不知道长诀最近和那个女子在一起了没有。
许君墨孑然一身，孤独终老。
【那些被埋葬的往事】
我好像从未对她说过。如果我和她之间继续细水流年的相处下去，最后，我们一定会走到一起。因为这世上没有谁比我更了解她，也同样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我，没有谁比我们更契合彼此。
只是有的事，从来都不会在计算之内。
事情发生的节奏太快，而他对风言的感情跟不上那些节奏。
感情是一件很慢很慢的事，慢到一生只够钟情一人，而钟情的过程也会十分漫长，可时间未曾给他过机会。
他对风言的感情还浅，而她却已经和聂云端“成亲”了。即使他知道之间不会发生什么，可还是已成定局了。
再到后面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打的他措手不及。
他想，他该是要失去她了…
还未同你走过白头，便要恩断义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