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残阳挂壁，唐美清和秀儿坐同一辆马车回食铺。

听着秀儿哭诉着十来天的思念，絮絮叨叨讲了流民闹事时城内如何不安稳，许多铺子都关了门，刘二嫂和她家两个侄子也躲去了乡下。

卢三见食铺内就她和唐晔二人，终究是放不下心来，接他们去了自家住了些日子，等到闹事结束，城内街道上才有人走动。

说到唐晔，秀儿急急忙忙从怀中掏出一张信封，递与她道：“姑娘，这封信是我今早出门的时候，唐晔那小子塞给我，让我交给你的。”

唐美清接过，诧异抬眉，“交给我？”

秦王府和食铺的距离并不远，走一个来回也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何至于写信呢？

秀儿点头，也十分奇怪，描述道：“是啊，姑娘，唐晔那小子这些日子很奇怪，在卢大哥家拼了命地学汉字汉话，下午时常见不到他的人影，总是等到日落时分才归来。”

“当时城内状况不稳定，我劝了他好几次不要出去乱跑，他便装作听不懂汉话糊弄敷衍我，真是气死我了！”

秀儿叉着腰，想起当时的状况，气鼓鼓着个脸。

唐美清捏着信封，心中忽然生出不太好的预感。

打开信封，里面有两张皱巴巴的纸，一张是关于她的画像。画的是闹哄哄的集市里，百姓正在看胡商贩卖昆仑奴，那些奴之中有一个少年抬头，固执地望着一个人，那个人便是唐美清。

唐美清当时是女扮男装的，只不过在唐晔的画中，她仍旧穿着绯红桃花色衣裳，一脸温柔笑意，轻微弯身朝着地上的昆仑少年奴伸出手。

少年也朝她伸出手，两人指尖相碰处，有桃花点点，蝴蝶纷飞。

压在这画纸下面的是一张信纸，上面的字歪歪扭扭，但排版整齐，可以看出写字的人费了不少精力。

唐美清打开那信纸，慢慢阅读上面的字，写的是：

“唐晔要同族人回皇水，族内需要我，我必须回去，来不及亲自同你道别，望珍重。”

短短几行字，写的歪歪扭扭，唐美清费了许久才认出那地点“皇水”是个错别字，正确的应该说的是如今“湟水”一带。

族人？族内？

她早猜到唐晔的身份不一般，昆仑人以游牧为主，能识字绘画的昆仑人在族内应当是地位很高的。

当初她救唐晔不过是欣赏他倔强固执的性情，亦没想过他会回报什么，只是这突如其来的道别，到让她心中积蓄起浓浓的不舍。

唐晔不属于汉人，她早该知道他不会在金陵久留的，只是没有想到这离别的日子会这般快。

她担忧，唐晔那般冲动固执的性子，在路上是否能照顾好自己？族内又是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他这般急匆匆地赶回去，竟都没有时间亲自与自己告别？昆仑与大齐矛盾积蓄已久，将来会不会有危险？

唐美清忧心仲仲，又细细看着那信纸，纸张右下角处还有一行很小的字，若不仔细看是不会发现的。

那只写了四个小小的字：姐姐，谢谢。

唐美清忽然笑了，秀儿问她笑什么，那信中又写了什么，她摇摇头不语，摸着那小小一行字，将信封收好，放入心胸内的口袋里，好好保存着。

马车一路驶到食铺外，两人刚下轿，就见院子外还停着几辆豪华的驷马马轿，一娇俏姑娘正探头左右盼望着。

见到她的身影，那姑娘高兴挥手，脆生生喊：“清儿姐！！”

“孟小姐，小溪？！”

唐美清走近，差点没认出站在她院子外的这个姑娘是谁。

“是我呀，清儿姐。”孟清溪小跑过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埋在她胸前嗅了嗅，又抬头望着她，大大圆润的杏眼比星星还要闪亮。

秀儿站在一旁也差点没有认出来，见孟清溪身着碧绿烟翠衫，散花水雾百褶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娇娇俏丽的模样，好一个少女初长成。

她结结巴巴道：“孟大小姐，许久不见，你变了好多呀…”

“哼～”孟清溪调皮朝着秀儿眨眨眼，又十分骄傲地在唐美清面前转了一圈，拉着她的胳膊撒娇，声音甜美：

“这都亏了清儿姐之前送我的那一瓶桃花蜜，香香甜甜，这些个月来，我每日睡前都喝一些，饭量莫名减少了许多，原本晚膳我都吃三大碗饭，现在只吃一碗便觉得满足了。”

“这吃着吃着，便不自觉就瘦下来了。”她嘟嘟嘴，“人人都夸我变好看了，兄长却说我以前胖乎乎的样子更可爱些，清儿姐你说，你更喜欢哪个我？”

唐美清弯着眼笑，摸了摸她褪去婴儿肥的脸蛋，“从前的你可爱娇憨，现在的你楚楚动人，我都喜欢。”

“哎呀…”

孟清溪害羞地往她怀中钻，正想再撒娇，另一个马轿中传来嫌弃般的声音，那是顾昭。

他嫌弃道：“孟圆团儿，你如今多大了还赖在唐姑娘怀中撒娇，所有人都在等你，快些！”

孟清溪炸毛：“姓顾的，说了不准再叫我圆团了！本小姐如今一点都不胖了！”

“行了行了，你快些吧，马上就要启程了。”

“启程？”唐美清疑惑。

“清儿姐。”孟清溪止住嬉皮笑脸，挽着她的手郑重道：“我与兄长要回京都了，顾昭与我的婚期将近，家中长辈催得紧，不可继续在金陵拖延下去了。”

“这番前来，是特地同你道别的。”

她说着说着眼睛微微湿润，匆匆擦去后，挤出个笑脸，“喜酒是来不及请你喝了，等我他日溜出来，再来金陵寻你玩儿！”

“好呢。”唐美清声音也哽咽了，从金华山上回来后，身边亲人好友接二连三便要离去，她心中难受面上却不显，也笑笑打趣道：“等你再来金陵的时候，我定给你做一大桌子的肉包子，管你吃个饱。”

“大肉包！我最爱清儿姐做的大肉包了！”孟清溪又抱住她，“清儿姐，那便说好了，等我再来，我还要吃你做的兔子糕点。”

“好。”

她点点头，目送孟清溪上轿，马车声辘辘，由近到远，渐渐消失。

在那夕阳余晖中，似乎还有一个人影一晃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