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书峣拿了床棉被给她,说是她娘新托人捎来的。只是他那边已经有足够多的被子。就先借给她盖了。
夏知白窝在散发着橙花香味的新棉被里,心里默默计算着今天花了多少钱,她今天买了刷牙的牙刷和牙粉,羊肚手巾,肥皂,还有一张正通奖券行的彩票,加起来又是一笔。
意料之中的,那张奖券并没有给她带来一笔天降的财富。
她随手把奖券揉成一团塞进了兜里。转身走向了歌舞厅。
在歌舞厅上班先需要五块钱资费学跳舞,烫头,还有做一身旗袍。经理帮她垫了两块钱。本利到时候在工资里扣。
她的旗袍很快就做好了,水蓝色,胸口绣着茶花纹样。
然后她就开始了第一天的上班,夜里的舞厅与有天光时完全不一样,熠熠生辉,楼顶中央矗立着圆柱形玻璃银光塔座,霓虹灯灯光使整个夜空都恍如白昼。
让人真实得感受到了一丝不夜城的意味。
她在领班的带领下经过厨房和店面上到二楼的舞池和宴会厅,里面的设计极其摩登,白色的大理石旋转楼梯通向大舞台。
舞台四周围坐了一圈舞女,其中还有一些空位,她想过去,被领班一把拉住说那是专门为红舞女留的,红舞女们要耍耍大牌,总会来得晚些。
夏知白似懂非懂得点头,坐到了最角落里。
舞厅实行买钟制,舞客买舞票,看中某个舞女便将舞票给她,一张舞票一刻钟,舞女舞票的收入和舞厅五五分成。
菲律宾来的乐队演奏着萎靡不振的爵士乐。她在舞池边上枯坐许久,无聊得打了好几个哈欠,泪水迷蒙得看着舞池里达官贵人们揽着一个个纤纤的细腰,翩翩起舞。
现实和理想往往有差距,整整一晚,她都没收到一张舞票。
而坐在她边上的那个戴着金耳环的女人今天也同样没收到舞票。两人同病相怜便有一搭没一搭得聊了起来。
女人叫刘信芳,生得并不十分美艳,据她说她十九岁就结婚了,以前在纺织厂里干活,后来因为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才来做了舞女,可她丈夫却因这个理由与她离了婚。
说到这她叹了口气,似感叹世事凉薄。
但很快,她又提了提精神,絮絮叨叨的和知白说着舞厅里的一些事情,例如那个打扮得像只花孔雀似的舞女叫作金凤,是歌舞厅最红的舞女,因此也趾高气昂的。
而那台上唱歌的,叫白梦洲是从上海歌星俱乐部请来的大明星,大牌得紧,每日只来压轴唱一首歌。
夏知白想起来之前听经理提到过这个名字,还说和她长得有几分相像,于是抬眼看去,那个叫白梦洲的女子正唱着一首《相见不恨晚》,眼眉如丝,红唇妖冶,一身碧绿的高开叉丝绒旗袍,身段婀娜,妖妖娆娆的,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情。
“我正青春,你还年少,我们相见不恨晚……”
靡靡之音里盛了十里洋场的纸醉金迷,灯红酒绿。
歌舞厅很晚才下班,然而一大早她就要起来做早餐,夏知白睡眼惺忪,不停打着哈欠。
“你没休息好?”虞书峣忍不住问。
“睡得有些迟了。”
“昨晚一直便没有看到你,夫人说你去工作了,是纱厂一类的地方吗?我听说那些工厂都要昼夜倒班,制度严苛。”
“不,我不是在纱厂,我在歌舞厅上班。”
“歌舞厅?”
虞书峣一脸仿佛看着一个失了足的少女一般的沉痛神色。
经过几天的适应,她基本已经了解了这个时代的社会风貌,歌舞厅上班这件事情,基本就意味着堕落或者是将要堕落的路上。
可她原本就不会是什么良家妇女。
看着虞书峣欲言又止,一脸惋惜,她只好岔开话题。
“你晓不晓得那个大明星白梦洲?我昨天看见她了,她在那里唱歌。”
虞书峣怔了怔,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她以为他知道,可虞书峣开口却是:“没听说过。”
“好吧。”她想白梦洲可能也不是那么有名吧。
夫人让夏知白上街帮她买白菜,虞书峣也被一同支使去扛白菜,夫人美其名曰锻炼少年人。让夏知白很不解的一点是房东夫人为什么会如此钟爱腌酸白菜,一腌就是一大缸,叫人深深怀疑她可能不是英国人而是东北人。
他们俩出门没走多远,看到有人聚集在街尾,站成了两派,似乎有些争执。
走近了,她认出其中一人是每天早上来收粪的粪工,身边还停着他的粪车。
“看来是抢夺收粪生意。”虞书峣低低在夏知白耳边说,“我们快些走吧,尽量避开这些。”
她跟着虞书峣的脚步想快些离开,可接下来其中一个人的操作却让她目瞪口呆。
只见那人走到粪车边上,用食指蘸了蘸那车里的东西,放进嘴里,道:“你的粪没有我们的好!”
夏知白一句卧槽差点脱口而出,胃里立刻开始翻江倒海。
紧接着那人就一把推翻了粪工的粪车,一时粪水四溅,并且以那翻倒的粪车为中心潮水一样蔓延开来,夏知白惊得迅速跳到了边上的台阶上。
虽然她很好奇想看后续发展,但却被虞书峣一把拉走了。
“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粪还需要抢的。”她低着头检查鞋子有没有沾上屎,觉得三观在崩塌。
“这窦乐安路是华界与租借相交的地方,只是粪帮抢势力范围罢了。”虞书峣表现得很平静。
两人从菜场出来,用红绳子将四五棵大白菜挂在身上,活像两只大白菜精。
有游/行队伍从菜市场门口经过。
许多行人都在路边看热闹,导致本来就狭窄的街道更加难行,夏知白跟在虞书峣后面走着走着,忽然就被一股力挤了出去。虞书峣甚至没来得及拉住她,她就摔到了游/行队伍里面。
好家伙,迎头就是一具棺材。
到了民国以后,她也算是见过不少次游/行了,可如此重口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她慌慌张张得站起来抱起她的大白菜给棺材让路,后面跟着的还有被用担架抬着的看上去脸色死灰,似乎得了重病的男人,还有一米多长的装着密密麻麻苍蝇的纱笼,贴着“杀人不用刀的苍蝇”。
“这个可能是反霍乱游/行。”虞书峣从人群里挤出来扶她。
这天也不冷,可夏知白却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时,却有一个穿白褂的少年从她面前走过,微蜷的黑发,苍白瘦削的脸,深邃冷淡的眸子,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她愣了一会儿,灵光乍现般得突然想起来,这个人好像她穿越前那天早上见到的那个人吗?
她转身追上去,却被一路上堵得水泄不通的行人挡住了脚步,她尝试着往前挤,可没过一会儿,那少年就已经不见了身影。
“你找什么呢?”虞书峣奇怪得问。
她追上了队伍,却再也找不到那个人了。终于停下脚步,可仍旧左右张望着:“没,没什么。”
难道是她出现了幻觉?
她有些怀疑。
往家走了一段,夏知白忽然有点想上厕所,可能早上水喝多了。
“你知道哪里有公厕吗?”她问虞书峣。
“那边就是。”虞书峣指了指不远处。
夏知白顺着他的手望去,不远处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小屋子,看上去······甚是风凉。
但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将白菜扔给虞书峣,就往那厕所奔去。
“诶!等等!”虞书峣大惊失色得想叫住她,奈何她跑得实在太快了,而他又拿了那么多大白菜行动不便。
当夏知白奔进那座公厕的时候,简直想自戳双目,为什么全是男人!
最终,她在一群男人神情诡异的注目礼下故作轻松得退了出来。
“上海的公厕都是男厕,没有女厕的,我刚想告诉你,你就跑了。”虞书峣道。
夏知白一头黑线,这个时代的一切真是都叫她出乎意料。
夏知白对她舞厅这份工作彻底绝望是在几天后,她终于收到了第一张舞票,是个穿燕尾服的绅士,至少刚开始表面上是这样。
而夏知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认识呢,主要是这个人禽兽的一面发挥不是太稳定。
刚开始他还是相当规矩,可跳着跳着,手便开始胡乱游走了。
夏知白皱了皱眉头。
“我知道你们这些都是明码标价的,我出得起,你要是愿意,还可以跟我出街。”他说。
夏知白干笑着挡开了他的手,“我不卖出街钟的。”
“我在福开森路上有公寓,如果你高兴平时也可以住在那里。”
笑得一脸油腻。
“你是要包养我的意思?”
夏知白挑眉。
那男人点头,手开始往下走。算是彻底撕开了楚楚衣冠。
到了这种时候,夏知白就不得不也露出她禽兽的一面了。
当歌舞厅经理匆匆赶来的时候,那客人已经被卸掉了双臂。
“只是脱臼罢了,去找个老中医就好。”夏知白神情没有一丝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