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理亲自给这位客人鞠躬道歉还赔了不少酒水优惠,就差没跪下。
“这事儿没完!”舞客撂下一句狠话有些狼狈得离开了。
经理和夏知白都还在原地。
金凤在一旁绘声绘色得说起前段时间有个舞女因为感情纠葛被泼硫酸的事情。
那个舞客之后会不会来泼她硫酸她还不知道,但看着经理比包公还黑的脸,她晓得她的麻烦还没有结束。
从那天起,夏知白在歌舞厅的牌子被撤掉了,坐上了冷板凳。但由于当初和歌舞厅签了一年协议的缘故,她也不能离开······
沪江大学。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但欧阳教授却愁眉不展的。他正一本一本得翻着学生们新交上来的课题作业。
下边他的学生们都秉着呼吸不敢发出如何的声音。
欧阳教授是宾大医学院的博士,因为留过洋的关系,表面上一直是个举止优雅的绅士,但在课堂上,面对他愚笨的学生,却总是刻薄又毒舌。
他一边翻阅,一边抱怨:“这些愚蠢的措辞是谁写出来的?我真怀疑你们脑子里塞满了茅草。沪江大学的招生标准是越来越低了。”
直到翻到陆奚的作业,他的眉心才舒缓了些,陆奚一向是他看好的学生,勤奋,优秀,有天赋。
下课铃响,大家都舒了一口气准备离开。
他叫住陆奚,一个坐在最后一排,身材颀长的男生。
“你这几天有空吗。”他问,“我需要一个实验助手。”
陆奚点了点头,对于这种不用费太大力气又可以讨好老师的事情,他一向觉得何乐而不为。
夏知白面前几乎就是一个死胡同了,身上的钱花完了分文未剩,赚不到钱还不能换工作,交不起房租,夫人把她赶出去的话,她就只能流落街头去拾荒了。
忽然她就想起来爸爸以前嫌她不争气时候说的:“以后我没在了你就等着去讨饭饿死在大马路上吧。”
想不到这么快就要实现了。
她走出门,歌舞厅的门口的墙边站了许多女人,头发有几分凌乱,旗袍领口松松垮垮,嚼着美国口香糖,是妓/女和赚不到舞票的舞女。
看着路上来往的车辆,她想着现在要不要闭眼冲出去,死了拉倒。但转念一想,这个时代的老爷车也不知道马力如何,万一没被撞死反倒来个半身不遂岂不更加叫人绝望?
叹了口气。
忽然,她看见刘信芳从边上一条幽黑的巷子里出来,边走边整理衣服,后面还跟了个男人。刘信芳抬眼也看到了她,愣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窘迫的神情。她身后的男人看着夏知白,吹了声口哨。她觉得那男人的目光让人很不舒服。
她也没开口问那男人是谁,心知肚明得沉默,只是不想揭开生活的不堪。
十里洋场风花雪月的背后是藏污纳垢。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贞操与罪行,智慧与道德,都是谈不上的东西。
“那事儿我也听说了,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刘信芳问她,似乎想打破尴尬。
“走一步算一步吧。”她胆小,也不敢去死。
“我找到一个活,你有没有兴趣。”刘信芳问,“一天十个大洋。”
“十个大洋?”夏知白有些惊讶,那是她一个月的房租。
“据说是一个胃药的实验,为期两周。”
“胃药?”
听起来似乎对身体不会有太大伤害,而且她实在很缺钱,考虑了一下,她决定放手一搏,“我去。”
第二天,她们俩就来到了试验的地方,是一个公馆,入口是黑色铁艺大门,门后有带着喷泉的花园,一个自称卢宏生的男人带她们走进了洋房里面。
会客厅里有许多人,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翘着脚坐在椅子上,皮肤黝黑,瘦得厉害,眼睛半眯着,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在一众人里显得特别扎眼。
夏知白和刘信芳找了个位置坐下,她身旁还坐了一个小女孩,七八岁的样子,脸蛋脏兮兮的,扎了两个辫子。
让夏知白不自觉得想到了阿莉。
“你这么小年纪就来赚钱啊?”她揉了揉小女孩的头发:“小屁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三毛。”小女孩长了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
“三毛?”夏知白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了三毛流浪记,她摸了摸她的辫子“你头发挺多的啊,怎么叫这名儿啊?”
三毛把辫子从夏知白手里扯出来:“因为我大哥叫大毛,二哥叫二毛,所以我叫三毛啊。”
这······有些敷衍。
“我叫红杏。”一个三十多岁女人向她们这边走来,身上有浓重的劣质脂粉的味道。
刘信芳告诉她,这女人是长三堂子的。
“长三堂子是哪里?”夏知白问。
“就是妓院。”刘信芳在她耳边说。
屋里有许多人,除了他们,还有棚户区的无业贫民以及做苦力的脚夫······
工作的内容很简单,带他们进来的男人每天会给他们早晚喝一次胃药,然后抽一次血。
负责给他们抽血的是一个穿白褂的男子,带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睛,很少出声,但夏知白觉得他的眼睛仿佛在哪里见过。
就这样过了两天,一切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他们三餐和休息都是在公馆里,每餐都有限定的食物量。但菜色还不错,白斩鸡,桂花肉,炒青菜,第三天的时候还有洋酒。
但夏知白和刘信芳都不怎么喝酒。
中午,大家吃完午饭聚在厅里听红杏讲市井笑话。
刘信芳抱了三毛在腿上,三毛虽不大听得懂,却咯咯咯得笑。
夏知觉得那些荤话实在有些少儿不宜,于是每到关键时刻都会捂住三毛的耳朵。而那醉汉始终坐在一边一言不发,总是一副睁不开眼睛的样子。
可能吃的菜有些咸的缘故,夏知白觉得口渴,于是下去要茶喝,三毛也跟着下了楼。
正巧碰到那个给他们抽血的男子。他从屋子里拿出一壶茶来,夏知白倒了一杯咕咚咕咚得往下灌。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眼中闪过的那丝危险气息。
“哥哥,我也想喝。”三毛伸出手。
夏知白想把茶杯递给她。
“不要。”男子忽然握住了夏知白手里的杯子,指尖触到她的手背,他眼角弯了弯,带着微微笑意,“小孩子喝茶不好,长不高。”
她挣开了他细长的手指。
他转过身,从热水壶里倒了一杯热水给三毛。
夏知白也没有在意,和三毛回到楼上,还未走近,就听见厅里发出“哐当”一声。
打开门,只见红杏倒在地上,那醉汉一拳一拳狠狠打在她的面门上,毫不留情,屋里充斥了一声一声的惨叫。
众人都惊慌失措的样子。
卢宏生带着人很快就赶来控制住了醉汉,将那个可怜的女人扶了起来:“快扶她去检查一下伤口。”
大家都惊魂未定,卢宏生安慰说:“醉酒闹事的人会立刻停止实验送去警察局。现在没事了。真是抱歉,大家先休息一会儿,之后我会给大家一定的金额作为精神补偿。”
看上去一切似乎只是流浪汉醉酒生事,可不知为何,夏知白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可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儿倒也说不上来。
待了一会儿,她去上厕所。走到二楼长廊上,突然,脑袋开始有些发晕。眼前长长的走廊变得扭曲,墙壁也仿佛在跳动。
一种莫名的悲伤情绪从心底涌起来瞬间将她淹没。
她感到所处的空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而更加恐怖的是,她似乎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在走廊上踏着奇怪又别扭的步子,仿佛一个精神病人。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爬上高高的窗台,跳下去······
她想起了很多的事情,爸爸妈妈不休的吵架声。
即使一年也见不到她们几次面,这种不好的记忆却一直深深刻在心里。
爸爸不间断得换着新女友,同学们都会在背后议论夏知白有几个后妈。
她又想起自己的继父和妹妹,有时,她会觉得,如果要选择,妈妈肯定更爱阿莉,毕竟阿莉在她身边长大,乖巧懂事,不像她只会教人生气。
这种阴暗的想法像小虫子一样啃噬着她的内心。
还有那些朋友的背叛,即使面上表现得云淡风轻,心里还是会受伤。
她泡健身房和美容院,拒绝所有会发胖的东西,可即使有一张漂亮的皮囊,也依旧没人爱她。
人们喜欢美丽的皮囊,可是没有人会为了一张美丽的皮囊去死。
悲哀的真实。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叫人失望……
她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间空屋子里,感觉全身都快散架了,左脚尤其疼得有些厉害。她抹了一把脸,湿湿的。
突然,门开了,走进来那个戴口罩的青年,他推着一辆车,上面摆满了医用器械。
“你醒了?”温和的嗓音。
“我怎么了?”
“你从二楼摔下去,脚崴了。”他修长的手指碰到她的脚踝,带着一丝凉意,夏知白条件反射得缩了一下脚。
“不要紧张。”他抓住夏知白的脚踝,检查了一下,抬起眼,“有点严重,我会给你打一支止痛剂。”
她的鼻尖萦绕着一股冷冷的丝柏香。
注射完止痛剂,他找了个冰袋放在她手里,声音里带着欺骗性的温柔:“敷一下会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