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几个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谢雨眠坐在茅草上抱着膝盖说。
“他们几个大男人,皮实,没事的啦。”夏知白说着又叹了口气“唉,是我连累你们了。”
“别这么说,发生这样的事情谁都想不到的。”
“不止这些,都怪我······”她喃喃到,是她信错了人。
“什么?”
“没,没什么,”还是不要让谢雨眠知道这件事情好,她转移话题,“你知道死的是谁吗?”
“噢,好像是听说是个大官,叫唐一文。”
“他们为什么要杀他?”
谢雨眠似乎对这些已经司空见惯:“这年头,这样的事情还少么,或党同伐异,或私人仇怨。”
这个世道,还真是不一般的乱啊。她在心里想。
这时,从牢门口走过一个身影,看着有些熟悉,夏知白跑过去,双手抓着牢门:“老宋!”
那人回过头来,果然是她认识的那个警察。
“诶?是你?”老宋蹲在外面,“你怎么被抓进来了,噢,对了,我听说今天发生了个暗杀,不会是你吧。”
“虽然不是我干的,但我的确是因为这件事情被抓进来的。”
“呵,我就觉得,你也就会蔫儿着坏,干不出那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诶?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损我?”
“嚯,就你之前给我的那些钞票,你是不是觉得我傻啊?”
“你发现啦?”
“哼,我不认识,但银行总认识吧,不是我说,这□□做得也忒不地道,连颜色都不像,最离谱的是年份竟然印了个2009。”
“你把这钱留着,传给你曾孙,就能用了。”
“呵,我信你的鬼咧。”他站起来,走开去。
“这真不是□□。”她嘟哝着。
监狱里有许多蚊子,没一会她俩就被咬了一身的包,两个人只能上蹿下跳得赶蚊子。
“喂!”门口忽然又传来声音,是老宋,他丢进来俩肉包子,“饿了吧?”
“给我们的?”
“这儿还有别人吗?”
“谢了啊!”她将一个包子递给雨眠。
“好歹相识一场,我还是挺仁义的吧。”
“那你能不能再仁义一次,这里蚊子太多了,可以帮我们想想办法么?”
“你要求还真多,你等着,我去看看有没有艾草。”
“谢谢了,老宋。”她十分感激。
她和谢雨眠就这样被关了一夜。两个人睡不着,就开始聊天,谢雨眠说起她的家乡,雾凇,雪,冻梨还有豆面卷儿,又说起她的哥哥,她哥哥驻守在北大营。
她就这么听着她聊了一夜。
第二天天亮,老宋打开了狱门:“你们可以走了。”
“可以走了?”两人有些喜出望外。
他们跟着老宋走到外面,只听见一个房间里传出大声的呵斥声:“查了半天屁都没查出来半个,关着他们吃饭不要钱啊?”
她们没敢停下,跟着继续往外走,走到外面,发现校长在那里,虞书峣和陆奚也在。
“小商已经被他爹的人接走了。是校长保释的我们。”虞书峣有些欲言又止,“白梦洲怎么样了?”
“呵像我们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担心人家,你昨晚没看见吗?有个大官直接就把她接走了。”夏知白没好气得说。
虞书峣泄了气一般没再说话。
“这次意外的事情,原本与你们无关,在警局里被关了一夜,想来是受苦了,只是希望这次的事情不要消磨了大家的意志。。”
“谢谢校长。您为了我们的事情奔走了一晚上更辛苦,您放心,我们没事。”
“如今我们的国家在风雨飘摇之中,更需要青年人的力量,”他语重心长得鼓励大家。
走出局子,天还早,一片清朗。
“我们快回去吧,我想洗个澡。”在监狱的茅草堆上躺了一晚,夏知白觉得浑身痒痒。
“嗯。”虞书峣也想快点回去。
“你们住在一起?”谢雨眠问。
“是啊。”
谢雨眠用难以言表的神情看着他们俩。
“诶,你脑袋瓜在想什么?我们是租同一幢房子的房客。”她戳了戳雨眠的脑袋瓜子。
“那我先告辞了。”陆奚淡淡说道,独自往前走去。
夏知白和虞书峣往住的地方走去。
“号外号外!”一个报童从人群里跑过来:“日军夜袭北大营!”
“什么?”夏知白转身一把拉住了报童,“给我一份报纸。”
“发生了什么?”
夏知白紧张得翻开报纸:“昨天是九月十八号,九一八,竟然是九一八······要打仗了。”
不过短短的一日,便传来了沈阳城被占领的消息。
夏知白将义演募集到的捐款交给陶菀青。隔了几日,募捐的红榜张贴出来,她仰头看着,脖子有些酸。她们的筹款以上海市民的名义位列榜首。这是她要求的,因为这是大家一起捐的。听陶菀青说这笔钱会用以筹军。
夏知白轻轻叹了口气走开了。希望这笔微薄的钱可以为前线的士兵至少买几双鞋子吧。
国门已破,风雨欲来。
夜里的歌舞厅却依旧是一派笙歌曼舞,在这个交通不发达的年代,白山黑水的东北对于上海这个南方城市来说,实在太远了。舞客们醉生梦死,仿佛遥远的北方的枪炮都和他们无关。
夏知白坐在角落里,冷眼看着舞池,有些失神。
不远处一阵骚动,夏知白走过去,两个男人打起来了,为了白梦洲,争风吃醋。
两个那人打得难舍难分,赶来的侍者也分不开他们,只能报警,两个人都挂了彩,鼻青脸肿。
夏知白抬眼,站在台上的白梦洲,她看着那两个为了她打得头破血流的男人,不为所动肆意得大笑。
倾国倾城,红颜祸水。
笑着笑着,她眼里却落下泪来。
她走进化妆间,夏知白跟了进去。
她一只雪白的胳膊撑下巴俯在镜子前,仿佛慵懒的猫,抹着绯色的唇膏。
夏知白只能看见她镜子中的脸。
“玩弄别人很开心吗?”她冷冷得开口。
白梦洲转过身来,笑得妩媚:“他们自己要争风吃醋,我可拦不了。”
“你究竟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杀他?”
“那人是卖国贼,死有余辜。”
“你胆子真大。昨天在警局你不怕我出卖你吗?”
“可你没有。”
“我自然不敢,那天你拿枪指着我。”夏知白自嘲得一笑,“我原本很感激你能帮我,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我的朋友······一向不多,可是看来又是我一厢情愿了。”
“我只是不想有失误,”她带着一丝愧疚,语气软了些,“但是我真的感谢你放他们走。”
“你搞清楚我不想帮你们,是你拿着抢强迫我的,你在剧院里动手,你知不知道所有人都会被你牵连。不止我,书峣,雨眠还有小商。”
“对不起,但那是难得的机会······”
“机会?罢了。”她叹了口气,“我保证这次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你之后要继续找死我也管不着,只是我们以后就当不认识吧。不要再连累我,和我朋友了。”
她径直走出了门,没有回头。
白梦洲的丫鬟走进来:“小姐,她知道我们太多的事情,要不要······”
“不用了,她不会说出去的。”
谢雨眠每天都会买一份报纸,可是得到的却只有东北三省步步沦陷的消息。
转眼,便到了中秋节。
夏知白请她来家里,和虞书峣还有斯宾塞夫人一起过节。
她买了两筒鲜肉月饼,斯宾塞夫人给每个人泡红茶,四个背井离乡的人,围在一起啃月饼。
“军队里发了电报,说我哥······失踪。”雨眠用力扯了扯嘴角,想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一些,“失踪···总还是···还是有希望的,对吧。”
一个炮弹下来,血肉之躯几乎是粉身碎骨。战时的失踪,总是凶多吉少。
“你不要多想,万一他只是和军队走散了呢······”夏知白很想安慰她,但却突然觉得所有的语言都是那么苍白无力,有些事情,外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坐火车来上海前一天,我哥接到命令去军队,临走前买了豆面卷子,用帕子裹好了,让我路上带着吃。”她边说边咬了一口月饼,突然哽咽起来。
本来行李已经够多了,她嫌麻烦,将豆面卷子推回去。哥哥又塞回给她,一来二去就全部滚在了地上。
“我记得你小时候不是很爱吃这个的么,我就是觉得来不及送你了······”他将豆面卷子一块一块捡起来,用帕子擦掉了上面沾的灰,揣进怀里:“行吧,那我自己吃就好。”
她心里有些愧疚,于是说:“等我过年回来,给你带上海的糕点,听说南方人的糕点都做得精细的很。”
他笑了笑:“路上注意安全。”
很多时候,她都以为时间很长,机会很多,后来,她才发现,很多事情都没有以后了。
夏知白递了一块手帕给她。
她接过手帕,摆摆手:“你们别安慰我啊!我没事。”
夏知白微微叹了口气,看向窗外,这是她第一个没有和爷爷奶奶一起过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