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臣衍被簇拥在人群里,接受着恭维。他知道,他有钱,所以大家都对他点头哈腰,拍马屁,几十年来,他都已经习惯了。可是,他在大厅里看到了温以宁,他心头一跳,立刻便有些不淡定了。
他快步走向她:“以宁,你怎么回国了?”
“爹?”温以宁转过身,脸上有一丝丝的惊讶,“我想回国读书,所以就来了。”
“怎么这么突然,为什么没有和我商量啊?”
“我怎么和您商量啊,我多久都见不到您一次,难道要我拍电报吗?”温以宁小声得抱怨,“我来这次酒会就是专程找您的。”
温臣衍一时语塞,忽然他注意到温以宁身边的男子,清俊的脸,戴着眼镜,镜片的反光让他有些看不清他的眼睛,但他觉得他的样貌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这是我朋友。”温以宁介绍道,“多亏了他带我进来,否则我可进不来这个酒店。”
“温先生好。”他彬彬有礼得打了个招呼。
温臣衍一下子就想起来,他当年因为以渐的事情在沪江大学见过他,是那个小学生会长,年纪轻轻说话却老练的很。他上了些年岁,还是有几分会看人的,瞧着自家女儿看他的那副情态,差不多也有些明白了小姑娘的心思。
白梦洲挽着金羡东走入六国饭店的大厅,人群的注意力几乎都被这对俊男靓女吸引了过去。夏知白挤在人群里,寻了一个尽量不被注意的角落。
她很快就看到陆怀瑾,他们之间隔着一个舞池。一个女子站在他身侧,夏知白认得,是温以宁。他的对面有中年男人,因为是侧着身,距离又太远,有些看不清,他们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陆怀瑾突然转过头看向这边,夏知白慌忙得向后退了两步,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男子,一杯红葡萄酒洒在了他的衣襟上。
“不好意思。”夏知白有些手足无措得道歉,往陆怀瑾那边看去,幸好他似乎并没有看到她。
“顾小姐?”男子前一秒有些懊恼的表情瞬间有些惊喜。
夏知白抬起头,才发现竟是戴泊舟。
“戴先生?怎么会是你啊?”她歉疚得用手帕擦拭着他的衣襟,但徒劳无功,“真是对不起啊。”
“我没事。”他抓住了她拿帕子的手。
她试图将手抽出来,他却越握越紧:“戴先生,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顾小姐,你上次为什么要逃走?”他一脸的疑惑,“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们的爱情不为这世道所容,但是我不在乎,我们的爱可以是柏拉图的精神之恋,无关□□。即使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们的爱情也是永存的!”
“停停停,”夏知白简直被他着一套逻辑震惊了,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戴先生,我们只间什么时候变成爱情的?又关柏拉图什么事?”
“为什么你不愿意承认,是我不能带给你足够的勇气吗?”他的眼里写满了深情。
话似乎都被他一个人说完了,夏知白却只有一个想法,戴泊舟这样的浪漫主义者活在书里是神仙,放在现实可能就是个疯子了。
“戴先生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间。”她只能借着上厕所遁了。
“哎!”眼看着夏知白再一次逃走,戴泊舟垂头丧气的,她总是无法理解他的一腔情意。
夏知白从洗手间出来,看到白梦洲离开大厅往楼上走去,夏知白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她不知道她要去做什么,但脑袋里的弦却紧了一下。
白梦洲走上饭店三楼,金羡东的房间在这里,她避开侍者,用铁丝撬开门锁,溜了进去,她查看了每一个抽屉,搜完以后,又小心翼翼得将翻过的东西放回原位······
夏知白穿过大厅,看到金羡东被围绕在一群女子中间,看样子应该还没注意到白梦洲的离开。
走廊上的风凉得很,因穿得是晚礼服,就更冷了,但她实在不想再碰到戴泊舟了,只好搓搓手臂,希望暖和些。天幕上挂满了星星,一闪一闪的。
忽然,一件衣服罩在她身上,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夏知白抬起头,金羡东将手放在栏杆上,一副闲散的姿态,他掏出打火机,点燃了香烟吸了一口,吐出白色的烟雾。
夏知白看了眼热闹的大厅里面:“金公子这么到外面来了?瞧瞧,里面好多姑娘眼巴巴得看你呢!”
“那你呢?你刚才有看我吗?”他笑了笑,夹着烟在金属烟盒上轻轻抖了抖,落下许多烟灰。
“你莫要笑话我。”夏知白刚才的确在看他,或者准确的说是“盯”着他。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对了,听说你是东洋留学回来的?”
“嗯,我在日本读了很多年的书,读书时我最好的一门功课是测绘,上课的老师是个敦实的日本男人,他很喜欢我。他觉得我若是做个工程师的话,应该大有前途。”
“工程师?”夏知白记得白梦洲说过,他是日本陆军军官学校毕业的,那里可从来没有出过工程师。
“开玩笑的。”他又说,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他看着星空,沉默了许久,“顾小姐是做什么的?”
“女装定制,其实就是裁缝啦,我的服装店就开张了,金公子赏脸的话开业那日可以来参加剪彩。”
“好,到时候我一定去。”他笑着点点头,摁灭了香烟,“你有看见白小姐吗?
“刚才还见过呢,现在不知去哪里了,可能过会儿就回来了。”
“好吧。”他又四处张望了一下,“我去里面看看,先失陪了。”
“没事。”夏知白看着他走进热闹里的人群里,背影有一种孤寂感。
她跟着走进去,注视着金羡东的一举一动。
一个男人从她身边走过,就是她家隔壁那个教经济的教授赵锦坤。他还带了一个女伴,穿了一身嫩粉色的裙子。
这个赵教授也认出了她,脸色有些不对,他的女伴察觉到了他的神色变化,上下打量着夏知白:“这位小姐是?”
夏知白并未回她的话,反倒问赵锦坤:“赵教授,你身边这位是?”
赵锦坤许久未答上话来,倒是那位女伴抢先开了口:“你好,我叫苏瑛,是赵老师的女朋友。您和赵教授之前认识?”
“也不算太熟,‘女朋友’这个称呼倒是别致。”夏知白敷衍着,眼神越过人群依旧在金羡东身上,他似乎在找白梦洲,她有些担心他会突然离开大厅。
“我们自由恋爱,称‘女朋友’有何不妥?”她说的理直气壮。
夏知白嗤笑了一声“你们冠冕堂皇,高举自由旗帜,行的背德□□之事,自由二字在你们口中竟变得如此不堪。”
苏瑛的双颊浮现薄薄的愠怒:“我瞧你打扮得像个摩登女郎,原来却是个封建的卫道士。”
夏知白想着,自己生在百年以后,和她们这些二十年代初的人相比,怎么着也沾不上封建二字,如今却被冠名了封建卫道士的称呼,还真是觉得颇为“荣幸”,她望向金羡东,他往大厅门口走去,似乎想要离开大厅。她想跟过去,却被苏瑛拦了下来。
“我们必须在这里将这件事辩论清楚!”
“让开,我没空和你们掰扯。”她担心金羡东是去找白梦洲的,她不能让他离开酒会大厅。可苏瑛紧紧扯着她的胳膊,她无奈得说,“这有什么可争辩的吗?民国法律规定了一夫一妻制,婚内出轨已经违法了,一切凌驾于法律的自由,都是犯罪。”
苏瑛一时哑然,却依旧不让夏知白走,转头泪汪汪得望着赵锦坤:“赵老师,你倒是说句话啊。”
赵锦坤是教授,平时在课堂上舌灿莲花,如今或许是心虚的缘故,一直在一边默默的没有吱声。央不住苏瑛的眼泪,才开口:“这是我们的事情,与您无关。”
“我也并不想管你们,只是你这位‘女朋友’一直不让我走。”夏知白一时挣脱不了她的纠缠,眼看着金羡东就要从大厅出去,她皱了皱眉,伸手往长桌上一扫,桌面上的食物,酒等等噼里啪啦得落到了地上,引发了很大的响动,所有人都看向她们这边,金羡东也停下了脚步,他找不到白梦洲,原本想去上面房间看看。
一个蜡烛滚到了苏瑛拖在地上的裙摆上。窜起火苗,她立刻尖叫起来。
“你别动!”夏知白拉住她。
“你做什么?”她并不信任她,夏知白来不及解释,拉住她踩灭了火苗。
正在这时,人群外面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让开!”
大家很自觉得让开一条道,一个侍者拿了一桶水冲过来,夏知白下意识得后退了两步。“哗啦”一声,苏瑛被浇了个透,水顺着头发淌下来,甚是狼狈。
戴泊舟看到夏知白,快步走过来,站到夏知白身边:“顾小姐,这是怎么了?”
夏知白看向苏瑛,她的妆糊掉了,头发也散开在肩上,她往她这边走过来,伸手一巴掌甩在了夏知白脸上。
疼是真的疼,但这是夏知白想要的,事情闹得越大,作为东道主的金羡东,就越不能不管,无暇抽身。她已经做好了撒泼打滚的准备,当然,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撕跨,她也没少干过。
夏知白揪住她的头发,一巴掌扇了回去。苏瑛踉跄着摔倒在地上,赶过来的戴泊舟都有些惊呆了,他一直将夏知白当作女神,但女神是不应该会打架的。
赵锦坤去扶苏瑛,她攥住赵锦坤的袖子,带着哭腔说:“你就在边上这样看着?她就这样羞辱我,我不活了!”
或许是她的话激发了赵锦坤一点点的男子气概,他冲过来扬手想打夏知白。
夏知白偏过头,可她准备挨下的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她偷偷抬眼往上看,赵锦坤的手被陆怀瑾抓住了。
陆怀瑾一拳揍在赵锦坤脸上,所有人都惊呆了,陆怀瑾平时表现得温文尔雅,没想到打起架来却一点儿也不含糊。
最后,金羡东和戴泊舟将两人拉开来:“都是大学教授,有话好好说,这样子不是被人看了笑话去吗?”
夏知白看见陆怀瑾咳嗽了两声,有些担心得拉住了他,陆怀瑾站直身子看向她,宽慰她一般笑了笑,她不知道他怎样了,可还未来得及开口。
温以宁便慌张的扑到了他的怀里:“你没事吧?”
他有些僵直得看向夏知白。
温以宁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边上的夏知白,她扬起头,用帕子的一角,小心翼翼得揩拭着他嘴角的血迹。动作轻柔,忽的,夏知白就不想说什么了,她默默得松开了攥着他袖子的手。
陆怀瑾却反手拉住了夏知白,他格挡开了温以宁的帕子:“我没事。”
很客气,又很疏离。温以宁举着帕子有些愣住了。
赵锦坤的一只眼睛乌青乌青的。他啐了一口,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陆怀瑾你发什么疯?”
“她是我的妻子,容不得你们欺负。”他将夏知白拉到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