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
坐在驾驶位上的年轻人转向后座,伸了右手出去:“我叫路白,方队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只见那人笑得如沐春风、一派和善。
语调也是不高不低的温雅。
夜间秋桐雨露,晚风习习。
如此情况,纵是方衍之也一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因为这个人的气质真的和连绵好像啊,这人到底什么身份?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看样子他们盯着鹏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又是为什么?连绵和他是什么关系又有什么计划?她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一个接连着一个的问题机关枪似的一刻不停,无法控制地一股脑突突进了他的脑海里,瞬间将他炸得七荤八素。
他最近的疑问真的是太多了。
有那么一瞬间,方衍之几乎想不管不顾地将所有的疑问都倒出来,向她寻得一个答案和真相,又或者是……一个心安罢了。
他想的,他怎么不想。
只是在此之前,有比那更重要的事情……
方衍之强迫自己甩开那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亲热地握上路白伸过来的手,笑道:“你好你好,兄弟客气了,你……认识我?”
“当然。”
路白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弃副驾不坐而是径直去了后座的顾连绵,揶揄道:“怎么不认识,未来姐夫嘛,你说是吧,连绵姐?”
???
未来姐夫?谁?他?
“是。”
顾连绵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就像是应答喝水吃饭了没有一般的淡定平常,随口就来,完全没有一丝尴尬的意思。
不过再仔细一看,她投向路白的眼神却是颇有深意,淡淡一瞥,凉凉的,似是在警告这胆大包天胆敢揭自己老底的小兔崽子。
“说正事。”
路白顿时感觉后脊一冷,终于明白了这连绵姐为什么平时总要挂着一副和善微笑了,因为当她这么面无表情地瞥人时,是真的很吓人啊,那眼神,总感觉根本就不像是盯着活物的,怎么看怎么令人发毛。
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很有求生欲地压下嘴角的笑意,眸中严肃起来:“这个住宅区的治安看管很严,白天我们很难离得太近观察,不然容易引起怀疑,被发现了会破坏计划,所以耗费的时间久了点,呃……”
他顿了一顿,表情有些许的纠结。
顾连绵了然,扫了一眼坐在她身边的方衍之,摆摆手道:“没事,你说吧。”
得了答案,路白这才把后面的话继续下去——
“据我们这些日子的观察看来,程浩一般会在早八点时出门,晚十点时回去,出入他家中的还是固定的那几个人,他的老婆昨天登机去了法国,还有就是他那个儿子,今天早上跑出来过,不过被抓回去了,有些蹊跷。”
他顿了顿,若有若无地瞥了方衍之好几眼,方才犹疑着开口:“另外,一是最近鹏程的网我已经入侵不进去了,还有,今早六点左右我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但是离得太远我无法确定,不知道是不是……”
“八九不离十。”顾连绵淡声道:“省内黑客技术超过你的没几个,又在这个节点上,以及……”
“什么?”
“安停舟习惯早餐时间为早晨七点,而且必须是中式的豆浆油条,这点习惯他保持了很多年,雷打不动,杨达应该是去给他买早餐了。”
顾连绵慢悠悠地道完了后半句话。
此时的她半侧着脸,怔怔地望着窗外,清凌凌的眸里满是复杂神色,混浊了那两眼清泉,有些冷,还有些厉。
“知道的这么清楚。”
思绪繁杂之时,只听方衍之窝在角落里小声嘟囔了一句,竟有几分控诉的意味。
说者有心,听者也并非无意。
于是一拍即合,顾连绵瞬间失笑,表情一下子轻松了些许:“好歹也同窗过两年,你又不是不清楚,我们的专业习惯会不自觉地观察别人,所以我知道……并不奇怪吧。”
“噢。”方衍之这才不情不愿地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
她无奈淡笑了一下。
……
记得她刚入学的那前半年里,她与安停舟的关系还未有那么剑拔弩张,甚至算得上融洽,曾有过一段时间他们还基本上每日同桌吃过早饭。
因为巧了,她的习惯早餐时间,也在早晨七点。
二人时常交流在学术上的看法和心得,往往交谈甚欢,那时的她还愿意真心实意地叫他一声师兄。
只是后来……
表面同道,终归流于殊途……甚至敌对,意料之中,无可厚非。
可能人是永远难以预测那一张张与自己并无不同的凡人皮相下,究竟还是那个有血有肉有人性的人,或是隐匿了尖锐獠牙能将人开膛破肚的嗜血恶魔,毕竟多少人的心藏得那样深,若不一层一层剖开,谁又能知道呢。
探究人心多少载,终难解其中一二。
人……到底是这个世上最复杂的物种啊。
罢了,反正也没什么好想的。
“你今天的消息确切吗?”
顾连绵收了思绪,轻轻拍了拍前方的椅背。
“那边传过来的,绝对可靠,所有失踪的孩子,现下就在程浩的家里,只不过绝对是在一个比较隐蔽的空间,我们不见得能找到。”
“等等。”不待顾连绵点头,方衍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什么那边?失踪的孩子在程浩家?不是……丢的不是他自己的女儿吗,你们……”
“贼喊捉贼听说过吗?”
顾连绵道:“我问你,按照办案的一般逻辑,涉案人员最不会被怀疑的是谁?”
“……你的意思是……”
“是。”顾连绵平静地望着他的眼睛,肯定道:“是受害者,尤其是……有谁会去怀疑失去儿女从而痛不欲生的父母呢?这是最好的掩护,也是最好的屏障。”
是对人性的利用。
父慈子孝、血浓于水,兄友弟恭、阖家团圆。
是道德,是传统,是理所当然。
但是,人们所普遍认知的道德终究并非人人践行,是常态却不是必然,正如不是所有的人都有人性一般,同样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是觉得孩子高于一切的……
当欲念吞没了人性,当恶念控制了精神,只剩下一个被所有恶和欲控制着的疯魔躯壳,不择手段、不论人性,只是朝着那个仿佛光辉灿烂伟大无比的目标,前进、前进、再前进,哪怕是踩着森森白骨,亦不动容,难道要奢望这些人去遵守道德吗。
所以,世界的有些角落里,是没有光明的,是不温柔不美好血淋淋的,要想在这样光怪陆离的复杂世界中,揪出那些披着人皮的恶魔,过程也定然充满了灰暗,必先让自己也拥有恶魔的思维,排除道德、排除传统、排除一切常人该有的感性与情感,彻底……
我,就是恶魔;
但,我也并非恶魔。
“可是……”
“听我说衍之。”顾连绵的另一只手覆上了他的手背,神色极为认真:“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的疑惑,我答应过你了,我会给你一个解释的,但不是现在。以上我们所说,半句不假,我确定那些孩子就在程浩的家里,你如果信我,就暂且听我的安排,当然,你也有权利不信,这没什么,不过我希望你不要拦着我。”
她的眼神很少像今天这般的锐利和强硬,尤其是对着方衍之时,以往几乎是从来不带有任何的压迫性的疾言厉色,总是那样的温和淡然。
但方衍之心里明白,于她,温柔随和、浅笑盈盈只是表相,那人的性子实是比石头都硬,她决定之事,没有人可以动摇,她认定了要走的路,哪怕是前方燃着熊熊大火,在烈焰化尽她最后一寸血肉之前,她也一定会永不停歇,百死不悔。
……这就是他心爱的姑娘。
“信你。”他道:“我也说过了,信你。”
狭小而昏暗的空间里,二人的眸子都是那么亮……那么亮……
“两只老虎……喂?”
“我说你和连绵大晚上的跑哪去了打电话也不接还以为你们出事了,跟你说,我们这边有发现。”
肖煜在那边火急火燎地噼里啪啦倒了一大堆,看来真的是有什么重要线索。
“呃……”
方衍之莫名就有些心虚,看了一眼旁边风雨不动安如山的顾专家,道:“先别管我们,我们没事,说说你们发现什么了?”
“刚才陆先生从萧挽的东西里发现了一张照片送过来,是跟拍的一个男人,魏远辨认过了这个人就是劫持孩子与萧挽对峙并且打伤她的那个人,冲洗时间是两天前,照片背后手写了一个‘零’,我已经给你发过去了,而且……我怀疑这件事跟我们三年前的那场‘清零行动’有关,等你回来我们详谈。”
!!!
方衍之刚扔进嘴里的一块哈尔卑斯,“嘎嘣”一声,全碎了。
三年前,清零行动,他至今不敢回想的梦魇,他的深渊他的地狱他不堪回首的过去。
鲜血、背叛、奉献、牺牲、罪恶、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