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插播一条新闻,今日凌晨三点整,我市公安部门特聘专家顾问顾……”
“啪”
屏幕里喋喋不休的女主持随着被按灭的电视机骤然闭了嘴。
“你吃饱了撑着开什么电视,不知道……”
“我我我……”
“你什么你,跟我出去。”
两个人压低了声音的对话灌进耳朵里,病床上躺着的男人皱了眉头,隐有要醒来的架势。
随着房门被紧紧关上,浓密的睫毛轻轻颤了两颤后,已经昏迷了三日不醒的方队长缓缓睁开了那双深邃凌厉的眼睛,满目死灰地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沉默了良久。
人事不省的这几天他梦到了很多过去的事情,梦到了他的父母,梦到了罗叔,也梦到了江以谦,亡人入梦,梦醒之后,更觉苍凉。
只是……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他还不能停,他得带着他们的荣光和信仰,永不停歇地走下去,直到死亡。
方衍之撑着床边的栏杆坐起来,用手捏了捏眉心。
刚才那两道声音是肖煜和小魏的,肖煜被放出来了?应该是自己昏迷的这几天连绵处理的,连绵也不在这,是事情没有处理完吗。
想着,他翻身下床,想要出去问问情况。
“肖……”
“方队他怎么还不醒啊。”
“那个煜哥,你说他要是醒了问到连绵姐的事,我该怎么跟他说啊。”
方衍之去拧门把的手蓦然顿住了。
连绵?连绵有什么事,自己在医院的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他默默蹲身把耳朵贴到了门板上
肖煜明显低沉下去的嗓音压抑地响起——
“先瞒着,你要瞒不住了就推给我我来说,这件事不管怎么样得缓两天,他不能再受刺激了。”
“可是煜哥,你真的相信连绵姐她……反正我绝对不相信,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啊,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
后面的话谁都没说下去。
肖煜悠悠叹了一口气:“整个队里没人相信……”
“哐——”
“衍之!”“方队!”
“相信什么?”
方衍之忍无可忍推门而出,有些呆滞又有些神经质地死盯着两人,重复了一遍:“告诉我,相信什么?”
肖煜上前捏住他的肩膀,低声道:“医生说你不能激动,你先冷静下来慢慢听我说。”
“好,我听你说,你说,你说她到底怎么了。”
方衍之哆嗦着手拽住了他的前襟,眼尾有些发红:“你给我说实话,别想着骗我,我自己可以查,你跟我说她现在在哪。”
“她……”
肖煜还未来得及把后面的话说出口,迎面走来两个叽叽喳喳交谈着的小姑娘——
“哇苒苒,你看这条新闻劲爆,金牌律师十三楼坠亡,杀人凶手竟是警方顾问,我再给你念念啊,一月二十二日凌晨三点,东方明珠商厦十……哎你这人有病吧!”
方衍之一把夺过那路过抑扬顿挫念着新闻的小姑娘的手机,飞速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然后脑袋里“轰”的一声,感觉整个人都被震麻了,
“哎衍之你站住!”
“方队!”
方衍之把手机塞回去拔腿就跑。
魏远见肖煜已经追上去了,忙对着刚才那位被抢手机的年轻姑娘连连道歉:“对不起啊姑娘,我们队长没恶意的,就是那个新闻跟他有点关系他太激动了,你看看手机有什么问题没有,有的话我们可以赔的。”
那姑娘也是个心思单纯好说话的人,魏远又长得可爱,如此之下也没多做计较,摆摆手痛快地放人走了。
凛冽冬风里,一身单薄蓝白相间病号服的方衍之在大街上狂奔,病体初愈之际速度依然快得跑出了整整一条街才让后面的肖煜堪堪追上,兜头一件羽绒服给罩到了头上,硬是把人给拽住了。
“松手。”
方衍之的眼睛赤红得吓人。
“你先冷静一下衍之。”
“松手!”
“我松手了你打算跑着去?”
肖煜瞪了他一眼,手依旧如铁钳般卡得死紧:“你要去哪拦辆车再走,你以为我拉住你是想干什么,我什么时候不站在你这边了。”
“……”
方衍之停止了挣扎,沉默地看着他招手拦车。
“你把你的情绪收一收,先听我给你说下情况”
肖煜拦了辆计程车,打开车门把人塞进去。
“此案属玉关分局辖区,我们得到消息已经是今早八点,玉关分局查出证据资料里的人是我局顾问后才向市局上报,也是蹊跷,这次媒体的消息得的比我们都快,一大早铺天盖地的到处都是新闻,现在市局办公楼被一群记者堵的死死的,而自事发后,连绵……不知所踪,没有人再看见过她。”
方衍之暗暗攥紧了拳头。
肖煜看了一眼他铁青的面色,从手机里翻出来一个视频文件递过去:“明珠商厦顶楼有监控,死者闻济海在今凌晨两点四十一分到达顶楼平台,六分钟后连绵也到了,两人交谈了十二分钟,从监控看两人发生了激烈的冲突,然后连绵像是在抢闻济海手里的什么东西,凌晨三点整,连绵将闻济海推下了天台,你看,就是这个画面,技侦那边也已经确认过了,没有什么角度的问题,当时的情况……确是如此。”
“还有一件事我也要跟你说一下,你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我碰见那个姓闻的律师来找过两次连绵,两人闹得非常不愉快,甚至发生了争吵,至于争吵的内容这是私事我不便多听,所以我不知道。”
方衍之扣着手机外壳的手指指节发白,翻来覆去地播那段截下来的监控,半晌,他突然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闻济海
原来是……
潇湘楼
“连绵,这些年我对你的心你是知道的,虽然三年前你已经拒绝了我,可……可我还是不死心你明白吗,三年了,我一直没法接受别人,我以为这次回来还有机会,没想到……”
……
笼罩在装饰灯暖黄色灯光下的闻济海,表情却看起来格外地阴沉,甚至……杀意?
……
“另一件事你应该也猜到了,我是在怀疑闻济海有问题,我和他交情不错,还欠着他的人情,从私心上讲我真的不想这样,但从各个方面看他真的太可疑了,为了弄明白他身后之人的目的,我必须试探他,而且在我得不出结论之前,你先不要插手这件事,可以吗?”
……
监控视频的最后卡在顾连绵回眸状似偶然一瞥的那一瞬间,模糊却依旧难掩出尘的冷黑色眸子仿佛穿过屏幕,与方衍之深深对视。
他怔怔看着屏幕中朝思暮想的美丽脸庞,笑得极尽苦涩。
……
连绵啊,你又骗我了。
那天的方衍之进了局长办公室整整两个小时,除了他们本人,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只是中途隐约听到了他们队长的几声怒吼和重物摔地的闷响声,最后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办公室,不欢而散。
方衍之被暂时停职。
而另一边
被全市各路人马疯狂寻找的顾连绵正在一处破旧的土坯房里,轻轻挑开了窗帘的一角。
“怎么样?”
狭窄的街道上车流涌驻。
她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坐在凳子上斯文地扒着一桶温水没泡开的红烧牛肉面,细嚼慢咽,姿态优雅得跟坐在高级西餐厅里吃牛排也没什么两样。
只是那张精致的面庞上,笼着一层不正常的惨白。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轮椅上的年轻男人从笔记本屏幕前抬起头,面上却没有带着如往常一般温和的微笑,而是十分担忧地望着她:“连绵姐,我还是要说这次计划,实在是实施的太仓促了,没有准备周全你知道你会有多危险吗!”
“我知道啊。”
顾连绵咬着根面条轻快地笑了一下,说出来的话却是残酷现实:“可是路白,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做到那个周全了,007已经暴露,我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变更计划,否则之前所有的牺牲,可就都白费了。”
“姐!”
路白几乎失声“我们明明还有另一个计划备选。”
明明是不用……
“那个计划我从来都没考虑过。”
顾连绵淡淡摇头:“牺牲太大了,舍弃如今的安排去选择它显然不合理,我是一个指挥者,就要对被指挥的人负责。”
“所以你的合理就是把所有的牺牲压到你一个人的身上,这样……”
“好了路白”
顾连绵笑着打断他,揉了一把年轻人乌黑松软的头发。
即使到了现在,她依旧是在笑的,笑得温和又包容,像是一个好脾气的长姐在对着不懂事的幼弟:“别闹啦,现在你起得作用可是很重要的,记得及时找到我,我会带着那群王八蛋的首级平安回来的,等这件事完了,你就可以安心和小佳在一起,相信我,我们都会好好的。”
“你答应我的,好好的回来。”
顾连绵随意地摆摆手,当做告别:“走了。”
而待到快十分钟后,他才在在那桶吃完的方便面底下发现了被压着的一个信封和一个便条,便条上用清秀挺拔的字体赫然写着:
——当那个万一出现时,交予你姐夫。
路白握着那张薄薄的纸条,眼泪顿时“刷”地一下就涌了出来。
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那个概率,根本不会是万分之一。
她本来就是在……赌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