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人人皆知,魏敏不仅是富甲一方的豪商,更是个醉心江湖的人。据说他祖上也曾出过一个有头有脸的游侠,可惜后来几代都不尽人意,包括魏敏本人,马步都扎不稳当,根本不是个习武的材料。可他并不死心,除了寄希望于儿子,平日接济落魄侠客,更是大手一挥,将庄院更名为“聚义庄”,极具豪情。
聚义庄位于城中西北,占地颇广,如今门庭大开,广迎天下英雄豪杰。随着名剑大会的日子近了,更是熙攘热闹。
庄内阁楼上,魏敏扶栏而立,望着来客不绝的正门,目光扫过每个跨门而入的人。
“三大门派,青山派、广琴宗都派了人来,只差归云山庄了。”
魏敏突然开口,站在他身后的少年应道:“离名剑大会还剩几天,或许就快到了。”
“愚蠢。”魏敏冷笑,“归云山庄当然不会来,他们对遇袭丢剑之事抵死不认,若是派了人来,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少年连连点头,畏惧父亲的威严,不再吭声了。
魏敏转向他,问道:“我让你记下所有来人的姓名门派,你记熟了吗?”
“记下了。”
“好好看看,这些都是在江湖上有名望的人。”魏敏直盯着少年,“魏柯,听好了,他们不是看我的面子来的,更不是为了你而来,若是这次不能入他们的眼,那这辈子你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他重了语气,“而且,更是糟蹋了我的一片心血,明白吗?”
“……明白。”魏柯小声道,咬着牙低下了头。
正门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魏柯抬头望去,两个青年并肩走了进来,引得周遭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魏敏的脸色也是一变,惊道:“青袍银剑,那是薛乐的话,他身旁岂不是……”
他转身快步往楼下赶去,魏柯连忙追上,奇怪道:“父亲,那两个是什么人?”
除了几个名门大派,少有能让魏敏亲自相迎的人。
“青衣的叫薛乐,人称‘青衣客’,你应该有所耳闻,武功同他脾气一样好。”魏敏视线牢牢锁在另一人身上,“旁边那个,十年前名扬天下后就行踪不定,我也是只闻其名,没想到这次居然能把他给引出来。”
“很厉害吗?”说完魏柯就恨不得把这傻话吞回去。
也许是无暇分神,魏敏并没开口斥骂。他已到庭中,整了整衣袍,端着仪态放慢了脚步,迎上那两个青年。
“辛苦两位远道而来,在下魏敏。”魏敏拱手笑道。
“承蒙魏庄主盛情,在下薛乐,”薛乐指了指身旁人,“这位是戚朝夕。”
魏敏笑意更深:“看来魏某眼光不错,果然认对了人。百闻不如一见,看两位气度非凡,名剑大会必然更添风采。”
戚朝夕摆了摆手,道:“魏庄主误会了,我们俩只是来瞧个热闹,擂台就不上了。”
薛乐也微笑附和。
魏敏脸上划过一丝讶异,随即瞥了身后的儿子一眼,魏柯心领神会地上前拜见问好。魏敏拍了拍他的肩,叹道:“可惜了,我常提起戚大侠和薛大侠风采,这孩子心驰神往,只盼着能见见也开一开眼。不过既然两位如此说了,我就不多言勉强,他得以一睹真容,也该心满意足了。”
魏柯乖顺应道:“是。”
魏敏也不再多寒暄,叫来家仆带他们两个去往居所,目光仍远远地落在那道背影上。
“戚朝夕,‘一剑破天门’,没听说过吗?”
魏柯一愣,才意识到父亲是在回答他先前那一问,喃喃道:“……破天门?”
“天门山因山势险峻,易守难攻,如同天门不可攀越而得名,而且天门派依据地势设了阵法,自信无可攻破,多年来也的确如此。但十年前,薛乐被误认为杀了天门派的弟子,关押在山上,戚朝夕一人闯山破阵,把他给劫走了,剑法如何了得,可想而知。”
“那……”
魏敏收回目光,打断了儿子的话:“既然要拜师,名门大派固然是好,可门下都有弟子无数,怎么比得上拜个绝世高手,学独门武功,来日步入江湖便是独一无二?你可知道,这十年来有多少人寻他不得?”
魏敏的眼神如实质般沉重地压了过来,压得魏柯垂下了头,只觉快要喘不过气来,低低地道:“……孩儿一定不让父亲失望。”
魏柯跟在父亲身后往回走,忍不住向戚朝夕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他想起天门派的人是前几日到的,也住在庄中东院,戚朝夕既是以‘一剑破天门’闻名,那……不正是跟天门派结了仇吗?
那边引路的家仆在前,戚朝夕拉着薛乐落后了几步,才开口道:“我说怎么名剑大会前还要费心先搞个小比试,原来是魏敏打着给武林新秀一展身手的幌子,趁机想让自家儿子在江湖众人前展露锋芒,为以后铺路啊。”
薛乐笑了笑:“我方才见到侧门外有许多年轻侠客排队等候,即便魏庄主存了私心,但特设了一个擂台给后起之秀崭露头角,也是件好事。”
戚朝夕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没接话。
“依我来看,魏庄主还打算为儿子择一良师。”薛乐看向他,“似乎看中你了,不打算考虑考虑吗?”
戚朝夕漫不经心道:“我又不是闲的发疯,会想收徒弟养?”
薛乐笑着正要开口,忽见前方引路的家仆停了步,一行人挡在前路上,看衣着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这处是座连通东西两院的石雕拱桥,底下流水蜿蜒,桥面不宽,两方相对,便不偏不倚地堵住了路。家仆恭敬地说着什么,对方好似未闻,死死盯着他们俩,一把推开家仆,大步走了上来。
“麻烦了。”薛乐耳边刚听到戚朝夕一声低叹,对面为首的青年已经到了面前,还算客气地拱手道:“天门派孟思凡,两位久违了,可还记得我?”
“……没什么印象。”戚朝夕瞟了薛乐一眼,含糊道。他其实称得上过目不忘,方才一眼就认出了这位是如今的天门派大师兄,可总不好说啊,记得,当年就是你被我一剑给掀翻出去的吧?
但他这个回答显然也不能令人满意,立即有人重重冷哼了一声。这些弟子正是年少轻狂的年纪,天门派放在江湖中也是名门大派,他们自然骄傲,唯一不足就是被这个‘一剑破天门’的名声压在头上,任谁也不会痛快。
“好,当年之事不提也罢。但今时不同往日,三日后名剑大会上,我们再来交手,我必定令你永生难忘!”孟思凡姿态有礼,口气却不小,身后师弟们纷纷应和。
戚朝夕轻轻一笑:“永生难忘就不必了,我来只打算随便看看,擂台也好,名剑也罢,与我无关。”
薛乐也道:“此次名剑大会豪杰汇聚,想必会有更好的对手等候你们的。”
“说的好听,莫不是怕输的太惨丢面子,不敢应战?!”一个年纪轻些的弟子上前一步。
“杜衡。”孟思凡摇了摇头,示意师弟稍安勿躁。杜衡退了回去,仍挑衅地看向对方。
孟思凡直面戚朝夕,道:“可若是在擂台上我打败的不是你,再好的对手也没意义。”
薛乐默默叹了口气。天门派好不容易撞见戚朝夕一次,不免情绪激愤,再加上人多势众,恐怕不好应付。而他们立于桥上本就惹眼,僵持的这片刻已经吸引了周遭无数目光,有些江湖阅历的一眼就明了局势,观望得兴致勃勃。
孟思凡话语狂妄,戚朝夕倒不在意,语调反而愈发懒散:“你愿如何想便如何去想,左右我也拦不住你。可我都这把年纪了,实在是对擂台比武没什么兴趣。”
天门派众人哗然,孟思凡的脸色也有些难看,扯出了个笑道:“这是哪里话,戚大侠尚且不到而立之年,即便拒绝,也不该如此敷衍我们吧?”
戚朝夕叹了口气:“你们是打算在这儿站到天荒地老吗?”
“我们师兄弟也有事要办,也不知谁要平白堵在这里。”杜衡抢道,一行人不但丝毫没有要退让开来的意思,反倒是手握剑柄,蓄势待发地盯着他们两个。
江湖中人在意声名颜面,不肯输人分毫,仇敌狭路相逢,更是半点不能退让。
一旁的家仆汗都落了下来,生怕被殃及,连退几步缩在了角落。看客们等的就是这拔剑相向的一刻,心都提了起来,睁大眼生怕错过了。
气氛一点点紧绷起来,孟思凡手也搭上了剑柄,既然擂台上动不了手,趁这众目睽睽也不是不能一决高下。
薛乐与戚朝夕对视一眼,随后,两人居然同时各退一侧,让开了路。
看客们登时傻了眼,天门派众人也都面面相觑。
薛乐微微笑道:“既然诸位有事,那便请先行一步。”
“你……”孟思凡猛地看向戚朝夕,却见他神情自若,偏了偏头,还抬手作了个请的姿势。
真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发泄的感觉堵得气郁。
更何况,按江湖资历,戚朝夕和薛乐怎么也算是他们半个前辈,真动起手来倒没什么,可叫对方让了路未免就不大合适了,但到了这个地步,再争执下去,他们只会像纠缠不休的市井泼妇。
孟思凡向身后师弟们使了眼色,按捺下火气,不失礼数地向那两人躬身道谢,一行人这才离去了。
看客们大失所望,随之也散了。
“当年若不是受我连累,你也不至于惹上这个麻烦。”薛乐走到戚朝夕身旁,面带愧色。
戚朝夕看向他,道:“当年你既没打赢他们,也没闯出天门派,关你什么事?”
薛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