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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9 章 [第八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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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三十七年,武林正道在山河盟的号召下再度联合起来,各路人马朝向般若教集结,誓要把新仇宿怨全讨回来,一夕之间,仿佛全江湖都在高喊着同一句话:歼灭魔教,围剿九渊山!

在定下围剿计划的次日,新上任的盟主孟思凡便携广琴宗的林示宗主和青山派的沈慎思找上了戚朝夕,开门见山地请他加入,道是他熟悉般若教的内情布局,必能为正道增添许多优势。

戚朝夕一边听着,一边暗自感慨,这孟思凡当了盟主后的气度果真大不一样,居然能压下敌意,对着自己客客气气地讲话,可惜还是不够沉得住气,他直接拉了广琴宗和青山派一同行事,想让天门派取代归云山庄晋身三大门派的心思太昭然若揭了些。

至于此番来意,明说是请,实则是要逼他站好位置。戚朝夕毕竟当过那么多年的魔教左护法,即便如今有青山派作保,但在讨伐般若教一事上,只要他有一丝的犹豫推拒,正道便再也容不下他了。

戚朝夕心如明镜,当即笑道:“我与般若教也有笔账要算,哪怕盟主不提,我也必然倾力相助。”

江仲越一伙人的死因虽是让般若教背了黑锅,但归云山庄与般若教之间确确实实存在着落霞谷惨案的血仇,因此江兰泽的情绪甚至比其他归云弟子更为激烈,而江离早就有意复仇,只是原先自知势单力薄,暂且搁置不提,如今得来机会,当然不肯错过。

于是归云山庄上下整点,两日后编出了一支由少庄主和戚朝夕师徒二人为首的队伍,与其他大小门派一并气势浩荡地朝九渊山进发了。

一行人日夜兼程地抓紧赶路,到能远远望见淡墨色山影之时,才缓下脚程,决定在附近的城中歇息几日,等待其他人马到齐,再好生计划。

到客栈时正值黄昏时刻,不见晚霞,乌沉沉的阴云之下,另一队人策马踩着腾腾黄尘也赶到了,劈面相逢,有一人青袍银剑,驱马到凑到近前,笑道:“两位,别来无恙。”

正是薛乐。

戚朝夕和江离没料到会在此处和他再见,不免心喜,三人一边往后院客房走去,一边谈起这些时日里的经历。薛乐将叶星河和陈长风的尸身护送回乡,一路上没遭遇什么麻烦,也没多停留,他婉拒了陈家人邀他小住款待的谢意,当天便离城去了附近的山川,自游自赏也颇得趣味,直到近日听说围剿九渊山,才收整行装赶来。

“沿途听闻消息,才知道我错过了多少事。刚刚听说江离与江少庄主结义,如今已是归云山庄的人了,恭喜。”薛乐瞧向江离,忽地一顿,不禁疑惑道,“说来江离这个年纪不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看着反而比我们分别前又矮了些,倒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了。”

“……”戚朝夕脚步一滞,以打量的目光看向江离,还记得初次见面时江离的身量差不多到戚朝夕的鼻尖,现下他的发顶却只到戚朝夕的下颔了。两人日夜相处着没有察觉,直到被提醒起来对比,才发现《长生诀》对他的反噬已经明显到了旁人一眼辨出的地步了。

江离微微抿着唇角,也没有作声。

薛乐正觉奇怪,倏然觉得脸颊上微微一凉,点点晶亮闪动在晦暗下的暮色里,他惊喜仰头,望见天地间撒盐似的雪屑纷纷扬扬:“下雪了,是今年的初雪!”

院墙外一下子响起孩子们兴奋的惊呼声,客房中的侠客们也纷纷出了门开了窗,抬手去接雪花,笑逐颜开,都把这场初雪看作了个好兆头。

落雪越来越稠密,天地间覆上了一层朦胧的白,戚朝夕的眸色却缓缓变深,他看到江离发上沾上了细细碎碎的雪粒,与他额角鬓边的白发一般颜色。

初雪已降,距深冬还剩下多少时日?

两人与薛乐在走廊分别,默然无言地进了房间,房门一关,江离忍不住伸手拉住了戚朝夕的衣袖,戚朝夕一顿,偏头瞧着他,此时的天色已暗了,房中又没点灯,江离看不清楚戚朝夕的神情,只看到他的眼睛。

下一刻,江离突然被戚朝夕压在了房门上,背脊撞出了一声闷响,还未来得及反应,他的吻已重重落了下来。他的喘息响在昏暗寂静的房中,有些急,有些重,江离一瞬间快要喘不过气,抬手抵在戚朝夕的肩上,却也舍不得推开,他尝到了他压抑在心底的痛苦与煎熬。

戚朝夕适时放他呼吸,却不退开,磨蹭过他湿润的唇,啃噬着亲过他的下巴,又吻在他的颈侧深深吸气,江离还没被他碰过脖颈,只觉自颈后往下的整条脊骨都酥麻了,一时慌乱,不甚明显的喉结微微一动,便被戚朝夕含住了,江离整个人一颤,惊得‘啊’了一声,呼吸渐而促热。

戚朝夕的动作随之又是一顿,退开稍许,低头扫了一眼,终于有了些笑意:“嗯?”

江离脸上烧红了,这下手上用力地去推他:“你让开。”

“不用害羞,又没点灯,看不到你的。”戚朝夕重又吻住他,这次的情绪缓和了,慢慢舔舐在他口中,勾着他的舌尖缠绵,一只手滑下去帮他解决。

江离不由得闭上了眼,仰头靠上了坚实的门板,腿软得站不住,被戚朝夕另一只手环过腰撑住了。房外的雪仍在下,无人来往,只有簌簌的、静静的落雪声,江离身上发上的雪粒潮潮的化了,他分不清是戚朝夕的掌心灼热,还是自己的血液滚烫,只知道全身都是热的,连知觉也快要融化了,全向戚朝夕涌去。

房外天色彻底暗下的时候,戚朝夕终于放开了手,江离脱力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心跳不止,两颊烧得酡红,戚朝夕瞧不清,屈指轻轻刮蹭着他的脸,感觉着热度,低声问:“喜欢吗?”

江离用额头在他肩上撞了一下,闷声道:“别问了。”

“等你好起来,就能和我做比这更快活的事了。”

“……”江离喉头一哽,说不清心里滋味,他抬起头,在黑暗中盯着戚朝夕的眼睛,“不疑剑下落不明,不等了,待从九渊山回来,我就自废武功,先找办法活下来。”

“……你真的想好了吗?”戚朝夕问。

“嗯。”江离道,“但过后,你一定要帮我找回不疑剑。”

“一定。”戚朝夕笑了一声,捧住他的脸,凑上去与他额头相贴,“我向你发誓。”

.

雪下至深夜,在林中树梢积了薄薄的一层,被路旁酒肆的灯火映出了醺然的暖色。酒肆的生意分外好,下了雪,路上又被雪水化得泥泞,赶路人都挤进来讨壶热酒来喝,一间屋中八张长桌,七张挤满了人,唯余角落里的那张只坐了个形容潦倒的男人。

男人的衣裳依稀还看得出是名贵料子,但浸满了酒渍又皱巴巴的,在这个天气里更显单薄,而长桌上堆了数个空酒坛,他正抱着一坛伏在桌上,似乎已烂醉睡去了。

熟客们都对这场面视若无睹,晓得这男人给了掌柜管够喝上十年八年的银钱,然后在这酒肆日日夜夜扎了根,不寻事端也不与人交谈,只顾醒了再醉,掌柜便也随他去了。

男人半梦半醒间,发觉热闹的酒肆突然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但他头脑被酒水泡得迟缓,也无心去管,仍伏在桌上睡着。有人走到了他对面坐下,他不耐地皱了皱眉,并不理睬,然而对方伸手抓住他的酒坛,竟以一股不容抗拒的劲力从他手里抽了出去,男人一惊,这才觉得不对,撑着身子昏昏然抬起头来。

只见桌对面端坐着个锦黄衣袍的青年,面目温润仿若富家公子,可身后站了一排满是煞气的黑衣人。这间酒肆已被黑衣人给控制了,掌柜和酒客都在黑衣人横起的刀下大气不敢出,震惊地往这边望着,想不出这烂泥一般的男人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男人目光清醒了几分,看着般若教的堂主宁钰将酒坛拿近嗅了嗅,摇头笑道:“这等劣酒,怎么配得上季公子?”他将酒坛信手砸了,提声道,“掌柜的,上你们最好的酒来。”

掌柜的忙不迭爬起来,扒出一坛自留的好酒,捧了上来。

宁钰拍开泥封,浓烈的酒香便飘了出来,他取过两个干净酒杯斟满,端起一杯朝对方致意,而后一饮而尽。

季休明默然地看着,没有反应。

宁钰扫了一眼周遭胆战心惊的酒客们,像是才想起他们存在,笑道:“快把人都放了吧,怎好让季公子见了血。”

黑衣人依言收了刀,酒客们你望我我望你,个个惊慌,到底有个胆子大的,朝这一桌拜了拜,口中道:“谢这位大人,谢季公子!”说罢,拼命往外跑了出去,果真没有人拦。

其他人如法炮制,一时乱糟糟地叫着季公子,这称呼许久不闻,季休明忍不住又皱了皱眉,像是被刺痛了。

转眼间,酒肆里的闲杂人等逃了个精光,连掌柜也顾不上店了,只剩般若教众人与季休明一个。

“聊表诚意,季公子可愿喝下这一杯酒了?”宁钰问道。

季休明垮着肩膀,垂下头让蓬乱的长发遮住脸,道:“你认错人了,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季公子。”

“不是便不是吧,”宁钰十分爽快,“我只是来找你的,因为我需要你。”

“需要我?”季休明不禁冷笑,似乎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新鲜得很。

“自然,而且我看得出来,你也需要我,需要一个容身之地。”

季休明撇开头,不耐烦道:“听不懂你说什么。”

宁钰微微一笑,极有耐心:“以你的天资武功,要什么不是唾手可得,归云山庄哪一个比得过,怎么如今那群远不如你之人还过得惬意,你却要将余生烂在这个破酒肆里,再也无人问津?季公子,你真的甘心吗?

“……”

“这江湖上,除了般若教,不会有更适合你的地方了。季公子,你可能对我教误会太多,其实我们并非什么十恶不赦之人,都是些被辜负、背叛、抛弃的可怜人,聚在一起取暖过活,所以我们教中不同于所谓的武林正道,从不计较出身嫡庶、过往经历,你跨入三重朱门,便成了新的人。”

“……”

“何况我很欣赏你,已向如今掌事的右护法举荐了你,他答应说只要能将你请回,堂主之位自然有你一份。”

“你不用再说了,我不会答应你的。”季休明冷硬道。

“归云山庄的江万里与我教有些交往,透露了许多消息,想当初落霞谷一事也有季公子的功劳,这并非是我们初次携手,为何还如此抗拒呢?”宁钰话音一顿,笑了一笑,“季公子泄露破阵之法一事,归云山庄应当已经知道了,但为了维护颜面,消息并未外传,算下来,如今江湖上还都不知道呢。”

季休明脸色一变,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抬眼直勾勾地盯住了他。

宁钰笑意不减:“不再考虑考虑吗?”

“……不,”季休明绝望地闭上了眼,声音含混,“我不想再跟江湖有任何牵扯了……我不想再见任何人……”

“我明白,我已为你安排好了。”宁钰抬手唤来一名黑衣人,将一个漆绘精美的木盒放在了桌上。

季休明不明所以,犹豫着伸手打开了盒子,只见其中躺着一副苍白的面具,双眼空洞,唇线笔直,无悲亦无喜。

宁钰的声音温柔:“从此以后,你无须再因这个身份痛苦了。”

季休明瞧着这副面具,突地被一股强烈的悲意攥住了心脏,他再也说不出任何话,颤抖着手拿起了酒杯,洒得酒水洇在衣襟上一点点深痕,如泪一般,他将酒一口吞下,没尝出滋味,只有辛辣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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