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红霞从天边烧到近前。
萧珩离开兵营,并没有马上急着回府,而是骑着马去了西大街。
西大街繁华,里头有不少酒楼和制衣铺。
赵固安以为他是要去吃酒,没想到他却在昌盛永跟前停了马。
昌盛永是雍州出了名的老字号裁缝铺。当下时兴的衣料和款式,总是这里最先有,既卖绸缎又制成衣,很受当地夫人小姐的欢迎。
这会儿里头进进出出的都是女客,见到萧珩这么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走进铺子,一个个都惊艳地看了过来。
“主公...”赵固安不明所以,但是见这些女人的眼神都快把自家主公给吃了,赶紧下马跟了进去。
萧珩目不斜视,径直走了进去。
他以前没进过这种铺子。他的吃穿用度基本都是何伯替他一手安排的,就算做换季衣服,也是让人上门给他量体裁衣。
这是他第一次进裁缝铺,琳琅满目的时兴布料他不感兴趣,直接去看那摆放在里头最显眼位置上的绣鞋。
他挑了一双镶有珍珠的雪缎绣鞋,鞋面是浅米色的,用彩线绣着几枝精致的草花,米粒大小的珍珠点缀在上面,多了几分活泼和生动。
萧珩拿着那双还没他一只手掌大的绣鞋,想到顾锦栀昨晚穿着襦裙只露出鞋尖的模样,唇角下意识地勾了勾,连自己都没有发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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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他回了府里,夏炜如实跟他禀报了今天发生的事情,以及顾锦栀写了信去梁州这件事。
对于顾锦栀写信这件事,萧珩没有在意,反正人在他手里,就算她给顾珹写信求助,顾珹一时半会也是鞭长莫及。
不过听到孟青燕又闯进后院,他解着大氅的手顿了一下,随后嘴角带了一抹讽刺的笑,和刚刚冷清的神情判若两人。
他把大氅解下来,赵固安在他身后接住,接着守在门廊下,看着他的身影走进了内屋。
檀云本来是在门廊下伺候的,见萧珩回来,便提着裙角行过礼要退下。
然而赵固安不动声色地朝她递了个眼色。没等檀云反应过来,他忽然偷偷塞了一个锦囊在她手里,耳尖红了红,紧接着又很快恢复了一派清明的模样,站在门廊下值守了。
檀云愣了愣,手心捏紧了锦囊,不敢抬头看他,微微红着脸回了自己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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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锦栀这几日闲得无聊,让夏炜给她找了书来看。
堂屋暗着,只有内屋里头的烛火透了出来。她这会儿正坐在床头的小几旁边看书,就看见萧珩从外头走了进来。
他在小几对面坐了下来。因为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冷意,没有挨她太近。
顾锦栀放下书,眨了眨眼,狗腿成自然地叫他,
“主公...”
萧珩把烛火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两人中间的空隙,以便更加清楚地看她。
“怎么了?”他声音听起来淡淡的,透过烛光,他的五官看起来也柔和了不少。
顾锦栀随口问道,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
话刚说出口,她就猛然惊了一下。
等等!她问这个干什么?
他回不回来也轮不到她来关心啊!
问这个显得她好像就在等着他回来似的,怎么跟新婚小夫妻一样黏腻了?
萧珩一眼看穿她的窘迫,于是顺着她的话,调侃地挑逗她,
“怎么?想我了啊?”
顾锦栀噎了一下。怕自己说谎说多了会遭报应,于是沉默着不吭声。
萧珩也没真以为她会想自己。反正就当在府里养了只小白眼狼,没事逗着玩而已。
他瞥了一眼她手里的书,是一本《农桑辑要》。
雍州多山少平原,仅有的南部平原开垦后用以农耕,然而土地并不肥沃,就算没有遇到灾荒年,粮食也几乎没有自给自足过。所以历代雍州突骑虽然天下闻名,但是受限于粮草不足,很少主动出击。
他还不知道她会对这个感兴趣呢。
“你今天在府里光看书?没干别的?”
顾锦栀只当他是查岗,为了证明自己今天真的没有逃跑计划,主动跟他交代道,
“我没什么事干就看看书。不过上午孟青燕来过。”
她其实也不是要告状。但是孟青燕三天两头地来找她麻烦也不是事儿,况且她也想试探萧珩对她的态度。
顾锦栀跟着他在府里住了这段时间,隐隐约约也能察觉到,萧珩对孟青燕的态度,其实是很矛盾而玩味的。
萧珩瞥了她一眼,声音变得更淡了,语气带着一丝隐忍,
“我知道。她又为难你了?”
顾锦栀摇了摇头。
几句骂人的话,不足以让她放在心上。如果被人骂几句就暴跳如雷要跟对方争个你死我活,那跟市井泼妇又有什么区别。
她支着下巴,故意假装不了解地问道,
“你们不是青梅竹马吗?她好像挺喜欢你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呢,你喜不喜欢她?
萧珩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不答反问,
“青梅竹马就一定会互相喜欢吗?”
那就是不喜欢的意思。顾锦栀帮他自动翻译成否定句。
顾锦栀表面上装着傻白甜,心里却有个大胆的猜测。
其实顾锦栀从第一次见到孟青燕就看得出来,孟青燕对萧珩是一厢情愿。而萧珩完全是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容忍她。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顾锦栀不清楚,但肯定不是萧珩对待孟青燕那样的。
但是一个连自己的弟弟和叔叔都下得了狠手的人,为什么能对一个舅舅和表妹有那么好的耐心?
这说明她的父亲目前对他还有用。所以他才能一忍再忍,暂时没有发作。
顾锦栀觉察到这一点的时候,心底对孟青燕还生出了那么一点儿同情。她垂着眼捻着指尖,有些心不在焉地说,
“从小一起长大的话,应该很容易喜欢上对方吧。”
话音刚落,她感觉到萧珩的眼睫似乎轻闪了一下。但她抬头看他的时候又是那副清冷淡漠的模样,好像刚刚他的情绪变化只是她的错觉。
过了半响,他的眼底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也许吧,不过她不是。”
哦?不是吗?
顾锦栀记得夏炜说过,这个孟青燕从十二岁到现在,足足喜欢了他六年,经常有事没事地往他跟前凑,这都不算青梅竹马吗?
而且他的这句话,似乎话里话外暗示着,他的青梅竹马另有其人?
见她似乎不相信,萧珩难得有耐心跟她解释,
“从小一起长大才算青梅竹马。可我回到雍州的时候已经是十八岁了。”
他像是陷入了对过去的沉思中,语气变得轻飘飘的,目光也不再落在她身上,反而盯着屏风前的某处虚空。
顾锦栀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来,夏炜跟她提过,萧珩从十岁就被送去了中都,在那边生活了好几年。不过她那时候年纪太小,大多数时候都生活在宫中,似乎也没见过那时年少意气风发的萧公子。
中都皇亲国戚、世家名门云集,年纪和他相仿的贵女那可就多了...谁才是萧公子的青梅竹马呢?
她正沉思着呢,冷不丁又听见萧珩转过头问,
“你呢?你有喜欢过谁吗?”
顾锦栀又是一愣,
“我?”
她才多大,喜欢一个人这件事,对她来说好像还太遥远了。
但是萧珩还锲而不舍地凝注着她,似乎非要从她口中听到一个答案。
顾锦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思量了一会儿,才说,
“我在宫里长大,小的时候就只有大哥和二哥能进宫陪着我...要是我也有个竹马哥哥就好了。”
如果她也有个竹马哥哥,大概会像她大哥二哥小时候那样护着她,不会让她去嫁给那老建安王的吧。
萧珩的眼底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没有应声,抬眸望向了窗外飘扬的雪。
她果然什么都忘记了。
但是他什么都记得。
这才是时间最残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