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叠嶂的海边，天空被染成死灰色，波谲云诡，蠢蠢欲动，有一种想要哭出来的雨意。

海浪平静而有预谋地波动着。

空气潮湿，阴凉却又闷热。

人的脑海会自动把眼前的景象渲染成橘黄色。

就像小时候躲在家中静静等待暴风雨的午后。

或者傍晚。虽然已经很晚，但天空依旧明亮。远处，橙黄色掺杂紫色云彩的天幕笼盖着大地。如同白昼。

实际上，海边已经飘起了雨丝。

少女和另外一个年纪相差无几的人在海边相遇。他们或者她们的许多美好都发生在这个海边。

少女穿着白色的长裙，戴着一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帽子。

这样的装饰，在这种城市化并不彻底的城市里非常常见。

另外一个人穿着棕白相间的格子衬衫，或者和她一样的白色长裙和帽子。

少女在这里和另外一个人经历了每一个日出和日落。

朝云，晚霞。

浓雾四起，或者夏雨潇潇。

少女和另一个人面对面坐在海滩上，坐在篝火旁。

一台只能记录黑白两色的摄像机记录着这些画面。

他们，或者她们，说了很多话。

说了很多，有欢笑，也有泪水。

但唯独没有任何许诺、诺言、承诺。

少女和另外一个人十指相扣。

两个人一同躺在海滩上。

一同感受着盛夏的温度。

少女起身，跑到大海的身前。

海浪拍打着她的脚踝。

她看向深海，海中有一个奇特的世界。

遥远的地方传来低沉的呼唤。

其实，她什么也看不到。海洋不是池塘。

她能看到的，除了沙粒，只有一些贝壳而已。

另外一个人也跑到海边，跑到少女的身边来。

这里没有其他人，没有人知道两个人来到这里做什么，怎么来的，什么时候回去。

少女记得眼前这个人的模样，但是看不清。

自己来到海边多久了？少女也不太清楚。

她或许已经忘记了。

她和另外一个人住在海边的一间小房子里。

距离小房子大约几公里，是一个小镇。

每天，少女都会醒来，漫步在海边，做一些事情。

另外一个人，会偶尔出去，过两天回来。回来的时候，这个人会抱着很多很多的东西回来。

吃的，穿的，用的。

少女没想过另外一个人怎么把这些东西搞回来的。

她没有想过。

她会在每个晴朗的夜晚，坐在海边，和另外一个人一同观赏天上的星星。

每天，星星都不一样。

那个人的眼中也有星星。

有一天，另外一个人出去了好久，依旧没有回来。

少女就这么坐在海边等着那个人。

太阳逐渐落下海平面，照映着被晚风吹拂的海面，波光粼粼。

天边飞过几只海鸥。

一切的景象就这么理所应当地出现在少女的视野里和脑海中。

少女等了好久。

少女看向那片海。

……

……

……

另外一个人，既没有穿格子衫，也没有穿和少女一样的白色长裙。

他或者她，在某个平平无奇的早晨，起床，吃早饭，收拾东西，打声招呼，离她而去。

这个人抛弃了少女。

少女和另外一个人一起在海边放风筝，另外一个人费了好大劲才让风筝飞起来。少女接过风筝线，在海滩上跑起来。

少女刚跑了几步，风筝线就断了。

风筝摇摇晃晃，最后掉落在了海里。

随海波而去。不知所踪。

另外一个人离开了人世。少女不知道原因，也不记得自己怎么得知的消息，也忘记了自己有没有哭。

她应当是哭，而且应当是记得的。但少女没有。

少女没有意识到另外一个人是何时离开她的身边的。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另外一个人已经没有了身影。

少女已经习惯了另外一个人在自己身边，每天为自己带来好多好多好东西。

少女和这个人的生活仿佛已经融为一体，相伴相生。

可是，另外一个人的消失似乎就在一念之间。

另外一个人根本不存在。

或者根本没来过海边。

少女忘记了这个人的声音。

海面下起了瓢泼大雨。

风声呼啸，夹杂着遥不可及的轰鸣雷声。

雨声。

雨水落在海面上。

雨水和海水融为一体。雨水奔向它的起源。

少女坐在那所白色的房间里。

低矮的房间，屋顶是平的，低矮的房间。

少女双手抱着自己的腿部，蜷缩在床上。

雨拍打着窗户。

少女没有关掉窗户。

海风透过窗帘吹拂而来。雨水也顺带着进到房间里，打湿了窗台。

外面的天空阴阴沉沉。乌云也阴阴沉沉。

……

……

……

少年和妹妹一起来到海边。

少年因为意外失去了自己的妹妹。

少年离开了海边。

少年再也没有回去。

……

……

……

一场车祸，一场疾病，或者一场谋杀。

……

……

……

七月，人们陆陆续续来到海边。

摄影师。

放暑假的学生。

年迈的艺术家。

下岗工人。

摆地摊的商贩。

拾荒者。

警察、医生、记者。

或者根本没有人来过海边。

深海传来低语，少女看向海面。

她看到深海之下的事物。

眼睛。

鱼群。

不可名状的事物环绕着她，一个悠远的声音传来呼唤，和古老的低语。

少女张开双臂，用最赤诚和最纯洁的心脏，去拥抱这些东西。

少女的心永远不会被腐蚀。

少女点起的篝火，渐渐微弱，不久后就会熄灭。

海滩迎来了又一个平平无奇的日落。

海边渐渐平静下来。

一切事物在她眼中奔腾，向她奔来，又离她而去。

留下她停驻在不可名状的空白之中。

……

……

……

一个终结了所有的故事的闷热的灰黄的夏天的午后。

一片平静而有预谋地波动着的海。

……

……

……

2001年，二十一世纪之初。

黑色桑塔纳、白色条形瓷砖的居民楼、废弃的工厂职工宿舍、小镇自建的小学、大梁自行车、街头小贩、落地式电风扇、凉席、报亭、印着女人的图片的报刊。

一个跟妻子争吵不休的酗酒的男人。

一个心潮澎湃的年轻人和他放荡不羁的女朋友。

一个大汗淋漓的纵欲的炎热的夏天的午后。

一群染着奇怪颜色头发的年轻人。

一个平平无奇的海边小镇，和一片海。

一个前所未知的世界。

……

……

……

遥远的山岗，一个男人伫立着。

他眺望远处的世界，看到的仍然是山峦。

与此相对的，相隔着大半个中国的距离，一个少年来到了海边。

……

……

……

少年和他的妹妹来到了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