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陀轻展画卷,纸张滴溜溜的滑落地面,显出其中模糊不清的漆黑内容。
一片漆黑,全不见半分其他颜色,仿佛只是一个从墨池里打捞出来的废品一般。
但纸张内部渗透出的黑气却是源源不断,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只是接触就能让人神智陷入疯狂。
这黑气名为业障,是魔神残念的一种表现形式,具有对低位格生命的绝对影响力,若是常人接触,撑不过五秒就会沦为失智妖物。
若是完整的若陀在这里,这些顶多算得上略微呛鼻的废气,可现在的若陀毕竟不全,所以还是需要一定手段进行防护的。
若陀眸子微亮,薄薄的光障环绕身体,接着他一抖画卷,抬腿迈入了其中小世界。
一脚踏入,触感有些硌脚
若陀抬脚,低头看去,发现却是踩到了一个半埋在土里的盔甲之上。
那是一件破损的千岩军制式盔甲,其上干涸的暗红血迹几乎将盔甲浸满。
环视四周,却是只有无尽的狂乱黑气飘动。
若陀意念一动,身周微微闪烁的光障忽地大放光彩,接着脱离出去扩向四周,光障所过之处,弥天的黑气尽皆消散。
再抬头环视一番,发现此处原是一片山石倾倒、河谷崩裂的战后废墟。
参天的巨树从中间被劈开,各分一半的倒在地上,一侧遍布尸骸,一侧枯树林立。
无数染血的盔甲埋在土里,时有风沙吹过,显得一派荒凉与死寂。
这般模样...是当年的归离原么。
或许是与自己的灵魂碎片成功融合的缘故,若陀对于曾经的那些记忆记得更加清楚了些。
他稍有回忆,却并未陷入其中,只是继续抬腿向着黑气中央走去。
随着徐徐前进,一路上越来越多的景象也从黑气中显现出来。
有满地碎石,有元素涌流,有魔神交战之余韵,亦有满地早已枯萎的琉璃之花。
这就是那少年所曾经历过而铭记至今的一切吗。
若陀的内心微有触动,哪怕是他,也未曾将这些遗忘。
他看着那飘荡在空中的几股能量,这是当时将少年救出时他眼里所见的模样,此刻借着夕的能力从他的记忆中实化,却是让若陀也接着回忆起来那场战斗。
能够蛊惑人心的魔神终究是死在了人的众心成城之下。
也是那次,少年夜叉才第一次真正被若陀所知。
而距今,已有数千年之久。
虽然在灵魂碎片的记忆里,对方是随他一同在这大地上游历百年,但至少在若陀之前的记忆中,尘封地脉无数岁月的他是有千年未见过对方了。
若陀继续向前,身边的光障却是有些黯淡,毕竟这些黑气已封存画卷几百年,以若陀现在的力量,能够走到这里实属不易。
如果再继续深入的话,只怕是就连他也要迷失在业障的污染之中。
所幸,若陀已经找到了对方。
已经消除了黑气的区域边缘,少年悬卧在半空的洁白之光当中,贴身衣物上环绕着飘动的业障气息,一袭飘带裙摆随着身体的缓缓沉浮而摇动,双臂收拢贴在胸口,宽大的长袖几乎从侧面盖住了少年身影。
少年蜷缩着身躯,双目紧闭,眉心的眼纹泛着几不可察的紫光,整个人呈着一副酣睡婴孩的模样。
若非这些庇护着少年的美梦,恐怕他早在百年前就会彻底丧失了一切意识吧。
若陀上前几步,光障收缩,伸手将少年从白光之中抱出。
“百年已逝,应当醒来了,魈。”
画卷之外,凉亭内部,本是摆放着三卷画像的座椅上此刻却有两个座位被人稳坐当中。
陈拮怀抱着赤霄闭目静坐,身旁放着断成两截的鸿影。
罗泽站在崖边,望着眼前云雾飘渺的奇景看得出神,他手中捏着那枚表盘细细揉搓,似乎在考虑什么。
他头顶的光环一闪一闪,显然内心并不平静。
而白定山则不知为何还没有走出画卷。
忽地,那漂浮在凉亭中央的漆黑画卷猛然绽放出黑莲般的幽光,接着一阵仿佛隐有鬼啸的黑色烟气翻涌喷出,眨眼间弥漫了凉亭的大半空间。
本在闭目养神的陈拮一惊,猛然睁眼拔出赤霄挥斩,剑刃划过之处黑气尽皆消失无踪。
可他毕竟是人非神,仅靠一把剑是无法将这些仿佛无穷无尽的黑气彻底削去的。几个呼吸过后,陈拮所处的地方已经被黑气所笼罩。
静置许久的第二幅画好巧不巧的忽地一阵闪光,接着赤裸上身的白定山从中走出,见这漫天黑气后一惊,接着浮空而起,浑身散发出青色雷电不断劈落。
青雷声势颇大,轰鸣着落入黑气之中将其蔓延速度暂缓,却也无法阻止黑气逐渐充满这处山头的脚步。
一直待在山崖边的罗泽倒是不受这黑气侵扰影响,只是隔着数米距离稍显无措的围观。
这时,三张画卷消失之后,消失片刻的夕再次现身,只见她长剑一挥,一个巨大的画卷便凭空诞生,接着无匹的吸力自画卷产生,将所有不详的黑气吸进其中。
夕站在画卷后方,长剑连甩绘出更多画卷,一身白衣飘摇。
见这些黑气被人轻描淡写的解决,白定山缓缓收了青雷,精壮上身再次裸露在空气之中。
陈拮也归刀入鞘,看着白定山那肌肉虬结的半身,眉毛微挑语气略有惊讶:“想不到白先生颇精修体。”
白定山揉了揉被雷电劈的焦黑的头发,那一对麒麟角上甚至还微微散着青芒,显得有些羞意:“咳...陈兄莫要调笑,只是我这一脉即练雷法也修体魄而已。”
而听到两人谈话,刚收了剑的夕只是斜睨了他一眼,便再没有关注。
倒是罗泽一副惊为天人的摸样,三两步从山头跑了过来,伸出手又摸又揉的,口中啧啧之声不绝。
倒不是他好龙阳,只是在白定山那副白面书生的俊脸之下竟是有着这样一副躯壳,着实让人大开眼界。
尤其是在经历了方才那种奇异的画境之后,他都有点怀疑这是不是画上去的了。
毕竟他挺羡慕这种身材的。
“行了行了,罗泽兄弟,差不多得了,”
见白定山一脸尴尬的在那僵着双手,陈拮只好代他开口出声劝道,而罗泽意犹未尽的收了手后,双眼还时不时瞟上两下。
白定山只好挠了挠头,无话可说。
恰时,那些黑气仿佛是被画卷吸收殆尽,漆黑画面之中缓缓现出两个人影。
两人直立在地,一者伸出手抵在另一人额头,浑身缠绕着浓郁的黑色烟气,而另一人则紧闭着双目,紧咬牙关,脸上表情颇显痛苦。
“魈!”
若陀轻喝一声。
在将对方从美梦组成的保护光中抱出的瞬间,那些游离在空中的业障气息瞬间如发了疯般的团团涌上,若非若陀及时将自己的一部分精神力渡去帮助他抵抗,只怕是那一瞬间就足以使魈受到重创,更别提还有之后仿若无穷的业障正迅速涌来。
而若陀需要一边帮助魈抵抗业障,一边又因为分神而使业障乘虚而入,导致他不得不一个人面对两人份的业障侵蚀,这才让那些无处可去的业障黑气逃逸出了画卷,险些酿成祸端。
此时,那些逃出的业障被夕以能力尽数封入一卷山水画中,而侵入若陀和魈精神中的业障也已被压制,所以若陀才忽地开口呼唤他名,以便让他自主醒来。
不失所望的,在若陀呼唤了魈的名字之后,他脸上原本痛苦万分的表情逐渐平静了下来,紧攥的双拳也缓缓松开,平放在了腰侧。
以这少年仙人的意志,只要苏醒过来,压制住那些已被清除了大半的业障完全不在话下。
只几息的功夫,原本缠绕在两人身旁的黑气尽数被重新吸入了体内。
沉睡百年的魈也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金石般的眸子微放光彩,双目浑如铜铃。
少年眨了眨眼,轻吐出一口气:“若陀大人......”
“不必多说,”若陀平举起手,制止了他即将出口的言语:“心境如何?”
“犹比当初,略有增进。”
魈抬起左手,其上澄澈透亮的青光绽放,微微一捏,引爆后卷起的风吹得他长袖翻飞。
魈眼中的光彩并未因百年沉寂而消去,反而比之前更清澈些许。
“那便好。”若陀点了点头,心念一动,潜入脑海中意图侵蚀自己的业障被随意的压制在了精神一角。
尽管以他现在的力量做不到完全去除这些业障,但只是压制的话还是轻而易举的。
见两人聊了几句,夕适时上前,将那几卷封着业障的黑气扔给两人:“记得把这些处理掉,我可不想再被这些东西污染了画。”
若陀点了点头,将画卷收入怀中。
“嗨,小哥你好,我叫罗泽!”
罗泽不知何时站到了两人身旁,微笑着就把魈的左手握在手中晃了晃,一副自来熟模样。
“大人,这是...”魈愣了愣,不知道是该把手抽出来还是随着他的样子晃一晃胳膊。
“...你当是旅伴就好。”若陀眉头微跳,也不知怎么评价的好。
“...你好,魈。”
魈想了想,最终既没把手抽出来也没晃胳膊,只是点了点头回答。
陈拮二人也先后走来自我介绍一番,算是和这位从画里走出来的神秘小哥打个招呼。
“喂,你们这是要聊起来了?”夕见状,连忙走了过来,准备把他们‘请’出去。
可还没等她再开口,就只见罗泽在她和魈之间来回打量,一脸惊疑的轻‘咦’了一声:
“夕小姐,你们这...姐弟俩?”
魈和夕互相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消失几百年的复杂情绪。
接着,夕默默的对着罗泽举起了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