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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8 章 百尺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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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里。”

巫即紫炁停下步伐,指了一指前方的岩壁。鬼斧神工,光滑出奇,没有一丝可以攀爬的痕迹。中央的黑岩四角悬着三根淡黄色的绳索,质感如金石,泛着森冷的寒光,又连接着形状十分古怪的机括。

隐约能望见水中央的二人,皇甫思凝迈开一步——

“别动。”

宁宁鼻尖微动,道:“你若是想泅水过去,最好趁早死了这条心。我现在直接捅你十八刀你还能好受点。”她看出其间蹊跷,微微凝眉,“况且这下面是一对连环机闸。一旦下去,可就轻易上不来了。”

巫即紫炁拊掌:“不愧是少宫主,果然慧眼如炬。浮桥已毁,祭坛下的阿那姬闸也已记下琅玕宫主与凤将军的度量,一旦有所变化就会放出机关。来往浮桥同样有计量,返回之路只能轻不能重,因此哪怕能有一人侥幸逃脱生天,也势必一命换一命。”

宁宁喃喃道:“那就看要救谁了。”

她气沉丹田,大吼一声:“山山——”

“我来救你了——”

一派安静。

“我和你的小情人一起——”

有些惊慌的声音骤响:“宫冰玉!”

宁宁朝皇甫思凝抛了个媚眼,道:“你看山山这人,听到我来救她,一点反应都没有,一听到你也在,立刻就慌了。心偏得简直没法看。”她点了点巫即紫炁,“你先进去。”

巫即紫炁苦笑了一下,老老实实踏入穴洞。

水声渐渐,漾着看似人畜无害的清波。

“琅玕宫主,凤将军。”

她施施然抱拳行礼,祭坛上的二人一动未动。

宁宁随她之后进来,眯了眯眼睛,问道:“山山,你怎么了?”

凤春山道:“余维偷换了我的定海玉,又把一半窫窳蛊种在了我身上。”

意料中事。宁宁叹道:“没想到你会栽在她手上。不对,你还是栽在了傅莲真手上。她居然能用旧情说服连氏的遗孤……今日之局确实不好破。”

凤春山道:“别提废话,巫即紫炁应该已经告诉过你机关要害了,你先找一个与她身形相似的,救琅玕宫主上去。”

皇甫思凝先前一直沉默,终于忍不住发声:“那你呢?”

凤春山语气平稳道:“霜儿,待琅玕宫主逃出去之后,你跟在我师姐身边,先去与绿酒和兜兜汇合。我自有办法。”

宁宁扫了皇甫思凝一眼,没有说话。

皇甫思凝一步步朝水边走去:“是这样么?”

凤春山道:“霜儿,你不信我?”

宁宁不禁嗤笑:“山山,你做过什么让人家信任的事吗?”

皇甫思凝看向幽绿的眼眸,道:“宁宁娘子,我想上祭坛以身替代琅玕宫主,不知是否可行?”

凤春山冷冷道:“宫冰玉,你敢让她过来,我——”

宁宁道:“你都管不了她,还指望我能管得了她?”

凤春山恼道:“你打晕她!把她带走!离得越远越好!”

宁宁对着皇甫思凝耸了耸肩:“你看看她这臭脾气,你眼光真差。”

皇甫思凝温柔一笑:“确实有不少人说过我眼瞎。”

“霜儿!”

皇甫思凝没有理会凤春山,又望向那只诡谲的重瞳,道:“巫即阁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巫即紫炁道:“皇甫使令舍身忘死之深恩,实在让人佩服。”她走向洞穴一角,手指缓缓摩挲过去,岩壁看似光洁无一物,她却猛然抽出一根铁簪插了进去。机括间现出一道缝隙,严丝合缝地贴合着簪子的形状。她手腕使力,重重一拧,机括发出短促刺耳的金属之音。

与此同时,祭坛一角也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仿佛有短弦长弦、簧片箍片寸寸分裂,机关咬合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

原本崩毁的浮桥之下,竟又缓缓浮上了一座白色的小桥。

宁宁问道:“你可确定?”

皇甫思凝点了点头。

凤春山破口道:“她确定个什么!她知道个屁!姓宫的,她胡闹,你难道也跟着她一起胡闹么?”她见宁宁无动于衷,额角青筋跳了跳,“皇甫思凝,我告诉你,你别过来,你不要误了我的大计,到时候我还得给你收尸——”

……你知道凤春山如何说服巫相等族,让他们下定决心倒向自己么?一是她此前屡受重伤,身心损甚,巫履大医为她亲自诊疗后,说她的寿命不过三五年;二是她在琢琱宫前歃血为誓,此生断情绝爱,不近声色,不垂后嗣。换句话说,只要等个几年,她一死,巫谢难以竞争下一任国主之位。十巫轮转,巫咸永世不可撼动。

隔着茫茫水面,皇甫思凝看不清凤春山的表情,只是缓缓嫣然一笑,道:“凤将军请放心,我用不着你收尸。琅玕宫主肯定会念及我救命之恩,为我建坟立碑,日夜烧香供奉牌位,是不是?”

巫姑枫一直像一个安静的影子,没有参与一句话。直到这时候才沉默地点了点头。

宁宁忽然道:“巫姑枫,你已经能动了?”

巫姑枫道:“窫窳蛊本来就只能制住我一时,更何况只有一半的分量。”

很平静的陈述,没有一丝冷嘲热讽的意味。

巫即紫炁咳了一下,道:“换人虽说简单,但浮桥只有这一次机会。万望皇甫使令考虑清楚。”

皇甫思凝颔首。

她踏上雪白的小桥。

水意瞬间侵入鞋底,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她不敢过多停留,飞快渡过水面,在将将来到祭坛之前停下。

巫姑枫勉强撑起身子,觑了一眼脸色难看的凤春山,没有多说什么,走向摇摇欲坠的浮桥。

她们同时迈开步伐,伸,收,交换。

浮桥未塌。

皇甫思凝松了口气,回首对着巫姑枫道:“琅玕宫主,若你见到一位名为绿酒的女子,劳烦日后多照顾。”

巫姑枫点头:“大恩不言谢。”浮桥微微不稳,她眼一细,立即提足狂奔,在重新上岸的那一瞬间,身后雪白寸寸坍塌,沉没于幽暗的水底。

宁宁一摊手:“山山,现在我也无计可施,只能去给你收拾烂摊子了。你放心,明年今日,我一定会把那两个人的脑袋烧给你。”

她转身便走,干脆利落。

巫即紫炁愣了一愣,朝祭坛看了过去,与巫姑枫视线相触,又缓缓收回。撇过面庞,跟上了宁宁的背影。

凤春山怔愣许久,一言不发。

皇甫思凝不由走近,伸出手在她脸前晃了一晃,道:“发什么呆?”

凤春山微微颦蹙,目光中如有万语千言,最终只化为了一句喟叹。

“你来作甚么。”

皇甫思凝道:“你很讨厌?”

凤春山道:“有你陪我……我自然是欢喜的。但是我欢喜过后,又忍不住怨你。”

皇甫思凝道:“为什么?”

凤春山道:“我本来是不怕死的。但是你来了,我就开始害怕了。”

皇甫思凝咬住下唇,血腥味弥漫在口腔里。

凤春山轻声说:“我听说了今日血雨腥风,你一定也很害怕吧。”

皇甫思凝坐在她身边,一只手把玩她散落的头发,仿佛小孩子似的给她编起了辫子。

“说不怕是骗人的。我在来的路上,一直都很忐忑。”

凤春山盯着她洁白的手指,一捋一捋分好长发,编成繁复的花样。有些出神,半晌后才道:“霜儿,你知道‘忐忑’二字从何而来么?”

皇甫思凝迷茫地摇头。

凤春山伸出手,在深黑的祭坛上落下一横又一竖。

“其实‘忐忑’出自策梦古语,他是天神之子,因为犯了罪,天神罚他站在齐下巴深的水里,头顶悬着丰茂的果实。当他口渴想喝水的时候,一低头,水便瞬间退去;当他饥饿想吃果子时,一抬头,果实便会不可企及。‘忐忑’便承受着这样的惩罚——永远面对致命的诱惑,而又永远触不可及。”

“你之于我,就是这样。”

“每一次看见你,都像做梦似的……”

皇甫思凝抿起嘴唇,道:“停停停,不许你这么说。明明应该是我来找你算账的,你怎么反倒这副小媳妇的样子。”

凤春山茫然道:“算账?”

皇甫思凝戳了戳她的额头,道:“我有好多笔账要与你算。你先给我好好听着。”

“第一笔,你害我哭了好多次。”

皇甫思凝竖起食指,目光清澄。

“之前的姑且不算,自从夜澜……我梦见过你许多次。每次在梦里看到你,我都想笑,可是一醒来,我就忍不住哭了,心想再也不要梦见你了。但是下一回入梦,还是总盼着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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