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朗,蛙鸣狗叫。
杨明远一边往西走,一边思考着如今的形势,是否要回青龙镇,从此一辈子安安分分的种田?
还是说去别的州城谋生,尽量离成都远远的?毕竟在这里结下梁子太多了。
可是他真的能够忍受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吗?他的内心渴望过这样的生活吗?
单调而乏味,枯燥而一成不变,一眼能够望到头。
记得有人曾说过,看不见的未来不可怕,看得见的未来才可怕。
“怕个球啊,都死里逃生这么多回了,就不信老天就一直针对我。”杨明远心中发狠。
去其他州城呢?比如雅州、黎州或邛州?
小州城就算了,人口才一两万,能干个啥?
中等一点的也就十多万,中上的二三十万就顶天了,哪比得上成都的九十多万人口?
没有人,做什么生意都做不大;就算坐到了一州之首,最后还是要回到成都,那我干嘛不一开始就在成都?
而且此时也不知道是隋朝什么年代,但是听十三郎说过周边形势,西边的吐蕃在茂州、彭州一带虎视眈眈,南边的南诏国在嶲州南部枕戈待旦。
据说十多年前南诏国还打到过成都城下,所以去年节度使征了几百万人次,用了三个多月重新修建了成都城,比之前扩大了不少。
现在成都城有三个城,最外围的是罗城,也叫大城、太玄城、锦官城。
罗城里面套着两个小城,子城和牙城。
子城围绕着中心的摩诃池而建,据史籍记载,子城是战国后期秦灭蜀后,于公元前316年派宰相张仪创建的城池,当时称秦城。
子城内套着牙城,牙城就是节度使署,是节度使驻所及幕府办公的地方。
可以说,整个成都城是由三重城池拱卫着的,哪怕你攻破了大城,里面还有子城,子城内还有牙城。
整个隋唐时期,重要的大城市(如十道治所、大州治所)都是由两到三重城池护卫的,所以我们看古时候的打仗,哪怕敌人攻破了外城还是拿不下内城,就是这个原因。
在成都城,安全是完全有保障的,而去其他城池,杨明远不敢打包票。
“算了,还是在成都府城待着吧,这里七八十万人,我就不信那么巧还能碰着。”
杨明远最终还是决定留在成都,毕竟还答应着六娘要带她过来呢,他可不能食言。
趁着月色,杨明远从子城北门出到大城,然后继续往西走。
东边是常乐社和生鸭坊等人的地盘,杨明远打算离他们远一点,先苟着发育一番,到时候再过来打脸。
杨明远继续往西走,一路上依然是各种小孩子的欢声笑语,但相比城东的繁华就逊色了不少。
走着走着,杨明远忽然听到“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从坊内传来,顿时心下颇为好奇。
如此中秋佳节,大家都在欢度节日,竟然还有人在打铁?
杨明远循着声音走去,一个年纪四五十的老汉,正在一锤又一锤的敲击着一个镐头。
杨明远很好奇地走上前,直愣愣地看着他挥锤,那一下又一下,都充盈着力量与技巧之美。
杨明远想到自己空长了一副高大的身体,却没有什么力量,真是白长了。
何不在此打打铁,练练身体?
忽然杨明远想起了敲他闷棍的妇人以及李二娘,顿时有点杯弓蛇影,这不会也是个陷阱吧?
“应该不至于,怎么可能那么大一个城市全都是坏人?”杨明远安慰自己道。
杨明远经过这几轮折磨,终于明白了一个大道理:机会不会主动找你,主动找你的都是圈套。
所以,他不应该再被动地等着机会降临,而是应该主动出击,去寻找发达的机会。
于是,杨明远趁着那人休息的时候上前打了个招呼,问候道:“这位老丈有礼了,敢问如此佳节之际,老丈为何不上街与全城人共赏秋月?”
那老丈喝了两口水,拿蒲扇扇了扇,笑着说道:“这成都城也待过二十多年了,赏过的月和喝过的酒早就不可数了。如今年纪大了,我啊,只想多挣点养老钱,好去乡下买个宅院安度晚年。”
“每年的风景总是在变换的,老丈一年到头操劳,也该适当休息才是,正所谓劳逸结合。”
“你这后生仔,看着年纪不大,倒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反倒教育起我来了。”那老丈哈哈大笑。
“老丈严重了,小子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阿耶时时这样教导我,所以才一直记在心里。如有冒犯,老丈见谅则个。”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觉得你怪有趣的。况且,你说的也很对啊,确实是该劳逸结合。”
“在我们那有句话是这么说的,钱是永远挣不完、挣不够的,够用就好。”
“对对,够用就好,等我挣够买房的钱,我就撒手不干了,好好养老去。”
"我看老丈你一个人打铁,没有招收一两个学徒吗?"杨明远打算投石问个路。
“自然是有的,他和你差不多年纪,正是好玩的年纪,我让他上街玩耍去了。”
哦吼,此路不通,但杨明远还是想尝试下。
“老丈,你看我人高马大的,不如在你这干点杂活如何?”
那老丈看了他一眼,说道:“后生仔,看你衣着,不像是贱户,应该是良户吧?”
“正是。良户,农籍。”
隋唐时候,士农工商为良户,编在户籍上,需要缴税。
而贱户是非编户,只能附籍于良户,主要包括给官府服役的官贱民,如工户、乐户、杂户,以及依附于门阀世族的私贱民,即部曲、奴婢。
贱户属于私人的财产,可以像货物畜产一样交易,不可以和良户通婚。
“工”分为良户自由民和贱户官私贱民,因为属性的多变性,“工”和“商”地位低下,不被允许考科举做官。
虽然随着商业的发展,工商阶层力量逐渐壮大,但是在社会上依然被看轻。
“那你为什么不好好种田或者去考科举,而要来从事铁匠这种下贱活计呢?”老丈很是不解。
“我向来以为,人无高低贵贱之分,事无轻重贵贱之别。无论是农民也好,工匠商人也罢,都是国家的一部分。少了其中某个部分,这个国家就不完整,就会瘫痪。试想一下,若是没有百工的劳作,我们又何而来种田的农具?若没有商人的贩运,我们又从何而来衣食住行事关三百六十行的生活所需?”
“说得好。”老丈激动地一扇子拍在石台上,说道:“后生仔说的好啊,那些当官的都不如你看的准,真不知道当的什么官。”
"老丈,他们并不是不懂,而是为了巩固自身的地位啊。他们可是天底下最懂这个的了,越是因为懂,才越是要让民众愚昧,不然地位不保啊。"
“那皇帝老儿想必是懂这个的了,圣人不是都说'以民为本'吗?皇帝老儿为何又要把人分三六九等?”老丈也是懂得些圣贤之言的。
“因为,皇帝的统治需要士族官宦的支持,如若不然,士族官宦完全有能力换个新皇帝。所以,皇帝也身不由己,他也只能妥协于这些强大的豪门望族。”
老丈闻言,幽然自嘲道:“我活了四五十载,竟然还不如一个小儿活的通透。”
“老丈严重了,我只是看书看的多,这些都是别人说的,我可没那么厉害。”
“看书好啊。你为何不去考个科举?”
“老丈,不怕你笑话,我怕我考不过。每年几千人去长安城考科举,能中的就二三十人。我念的经书没他们多,我是绝对考不过的,还不如谋点其他出路。”杨明远很有自知之明。
“哎,有才之人都被埋没了,这天下又怎么能好得了呢?”老丈叹了口气,叮嘱道:“刚才说的那番话别到处往外说,要是被人告发了,那可就小命不保了。”
“小子晓得的。”
“行吧,既然你坚持,那你就留下吧。”
“谢谢老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