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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章 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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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妈妈匆忙抓过郁月生的手腕看了眼。

一块突兀的油渍挂在他的袖口,水滴般逐渐晕染开来。

郁妈妈吸了口凉气,接过纸巾替他擦擦:“待会把里面衬衣脱下来,妈给你把袖子上的油洗洗。”

郁月生漠然:“家里有洗衣机。”

“现在是真长大了。”郁妈妈冷笑一声,骤然将纸巾攥成一团,越捏越紧,“我还要靠听繁星说,才知道你最近都在干嘛,还搬家了是吧。日子过得挺不错的怎么还瘦这么一大圈?!”

郁妈妈想骂的是,郁月生跟齐倦在一起后过得也不好,还受罪。

不如早点分手。滚回家。

郁月生低着头,面露难色:“那是因为我的父母不同意。”

“……”

他说:“如果我一定要跟他在一起呢?可是我的父母只是在帮着外界一起施压。”

一起施压吗?

郁妈妈微怔了一下。

郁月生深呼吸一口,尽量平静地去说:“大学的时候,还有读研读博的时候,你们也问过我为什么不谈女朋友。那时候我说没有合适的,实际上是我对女生没有兴趣——”

他决定说出来,这件他曾经觉得可耻的心结。

以前他只顾着顺从父母,无论对错。觉得应该随大流,大不了就不结婚,永远都模棱两可,说是没遇见合适的人。

最近可能因为总是想这个。

他甚至梦见自己拒绝了齐倦,说了残忍难听的话,眼睁睁看着齐倦失望地离开了。梦里的他再也找不到齐倦,真的很后悔很后悔。

以前他觉得没必要反抗,冒出一个宋繁星闹剧般要订婚时还没觉得,或许是从这碗辣汤开始。不能再把父母的“为自己好”,变成刺扎向另一个人了。

即便是小众独行,这次他想正视自己的内心。

郁月生坚定道:“是我主动找的他。是我无聊无趣,觉得他活跃热闹,就把他接回了家——”

“是我先动心了——”

电磁炉在桌子上煎熬沸煮,锅里冒出来一个个油沫气泡。

啪哒。

灭了几颗。

然后腾出来新的油沫泡泡。

郁妈妈脑袋里“嗡”的一声,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郁月生:“做下选择吧。”

“选择一。是我和齐倦最希望看到的。你们接受,当作有两个儿子。齐倦也不是生活很乱的那种。我相信和好后,他也会好好孝顺你们。”

郁妈妈皱着眉不满:“谁稀罕。”

“二。”郁月生直言道,“您连医院的话都不相信,说是齐倦装的。我不知道您现在一口否定他这个人,是给自己洗脑,还是故意给我洗——”

“电视上看到的。”郁妈妈舀着汤,急忙打断,“现在谈恋爱骗子多。还有女扮男装又找女朋友的,事先压根不说这不就骗子么?”

郁月生冷冷道:“从来没有人想拿这个骗你。没必要。”

郁妈妈臭着脸冷哼一声,继续舀汤:“那他也没什么出息。”

郁月生平时不爱点评别人的好坏,但并不高兴妈妈总是戳着齐倦的脊梁骨说他。

他沉着脸:“齐倦会画些画在网上卖。前段时间他在生病,刚做完手术,还在为我们的以后考虑。”

想了想,他又说,“齐倦父母那边,有钱与否跟他没有半分关系,他靠的是他自己。”

想到那个幼稚的小鬼,郁月生短促轻笑,“虽然以他的话说是要养我。”

郁月生:“齐倦每天都会跟我说他挣了多少,笑着跟我说,老师,你看我们的小家又涨了10平米啦。我确实有被触动到。而他也确确实实做到了。”

“twwh生物征文比赛的事情是个误会。那时候是我不够上心,齐倦并不知情。他没有拖累我。相反,齐倦讨厌福尔马林味,很怕虫子,以前闻着那些味还会跑出去躲着吐——”

郁月生将手机里的实验室构架翻出来,紧张又期望发生转机地,放给妈妈看,“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但他仍然主动地给我置办了生物实验室,接受了这些。”

手机屏幕里。

房间的架子上摆放着一只只玻璃瓶,它们像是小熊威尼宝贝的蜂蜜罐。有些已经放好了生物样本,有些还没养起来,乖乖地贴着标签,做好了备注。

齐倦不爱学习,动笔也少,标签上的字迹有些稚嫩,但是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的。

郁月生当初接受齐倦出钱租房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要在今天拿出来,告诉自己的妈妈,证明齐倦不是在玩。

这个人确实重病,但他已经在一笔一划、将笔力入纸、力所能及地对自己好。

郁妈妈没吭声。

郁月生不知道他们沉默的意思,心理建设一点点坍塌:“你们觉得同性在一起是污点。但是,接受我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好,很难吗?”

郁月生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将银行卡恭恭敬敬放在桌上,疏离道,“接受不了的话,选择二。工资和之前的奖金转给你们。不止养老,就算天天旅游出去玩也足够了。”

“想要孙子可能不行,我未满30领养不了。你们可以考虑领养个儿子。”

“和一的区别是,你们不愿意接受,我们会尽孝道,但也不会留下了。对不起。”

郁月生态度坚决,说完竟也有些难过。

郁展颜忍不住问:“他不是病了吗,你以后怎么办呢?”

郁月生:“一个人也好。清闲。”

郁展颜:“这钱我们不能要,你自己收着,给那孩子看病要紧。沁沁,你觉得——”

“嗡——”

煎熬已久的电热水壶烧开了,发出刺耳的叫嚣声。

“再!再说吧!”郁妈妈将筷子摔在桌上,掩面呛咳了好几声,想到以后的日子只觉得头晕眼花。

她一直以儿子为豪,每天画着精致的妆,骄傲地跟别人吹嘘自己儿子有多好多好。

突然发生这些变故,知道很难改变,也还是难以接受。血压也瞬间涌上来,像滔天洪流一般将她冲昏了过去。

郁月生是在第二天早上回租房的。

他一边插着家门钥匙,一边身心疲惫地翻看着手机信息。

昨天晚上,他守在妈妈的病床前陪了一夜。

最开始,他见视频通话结束了,想给齐倦打电话说下情况,但齐倦一直没接。他有些担心,也赶紧补发了短信。

拿着外套等得焦急难耐时,齐倦这才回了消息。

手机屏幕上,是齐倦给他发了只小狗狗的表情包。表情包是齐倦自己画的,小狗水汪汪的大黑眼睛看起来还蛮可爱的。

狗狗眨眼的动作很慢,只会慢吞吞地眨着单边眼睛。

一下一下地,像是能舒缓人心。

配字是:【知道啦qaq。好好陪阿姨吧,阿姨会没事的别太担心。我在家乖乖等你】

眉间放松,甚至能想到齐倦俏皮眨眼的模样。

钥匙旋开了家门。

郁月生看到了架在客厅中央的油画。

那是一幅3mx2m的壮观的黄昏日落图,整幅画面色彩浓稠,混着油画颜料的香氛。

画面底下是猛拍礁石的磅礴浪花,而在丹红的海平线之上,却是细腻交织的流云晚霞。

翻滚的浓云在天际层层叠涌而来,边缘被渡上灿烂金身。日落的霞光仿佛能从画面迸流出来。

崽崽又在家里画画了。

他好像在这一方面真的有着惊人的天赋和创造性。

比起那令他头疼的学习,确实进步飞快。

视线落在了油画旁边,有两只散落的蛋糕盒。

“齐倦?”郁月生期待地朝屋里喊了声。

没听见回应。

现在已经十点多了,齐倦不会还在睡觉吧?

郁月生疑惑地朝卧室里走去。

推开房门时,见着被子鼓起来一块,像坨小山丘。

他表情松动,走上前将被子掀开一些,又将被角熟练地压在了齐倦的下巴处。

是那张熟悉的精致的小脸,此刻还在熟睡。睫毛铺落下来时,看起来安静又乖巧。

他拍拍齐倦:“起来吗?给你带了早饭。”

没有动静。

又伸手摸摸齐倦的额头,有些烫。

“齐倦。醒醒。”

齐倦猛咳了几声,身体躬了躬,漆黑的眼睫这才慢吞吞睁开:“老师,天亮了吗?”

可能是高烧,加上也没睡踏实。齐倦说完这句后,忽然朝着床沿翻了身,对着地面无声而艰难地干呕了好几下。

伴着咳嗽,齐倦脊背的骨头一节节凸起来,后颈都渗出一些细密的珠汗。

郁月生给他顺着背,眉头锁起来:“已经是20号了。你发烧了。”

“烧呗。别拿我煎鸡蛋就行。”齐倦神游似的指指门,虚弱道,“外面有盒蛋糕是宋繁星买给你的。外卖员配送。差不多跟你昨天点的粥一块到的。”

“空的那盒是你吃了?”郁月生的衣服上还粘了些室外的雨露,显得冷冰冰的。

齐倦摇摇头:“倒掉了,不想让她送给你。她她居然买二十英寸的,难度系数太高,我他妈看着就害怕,吃不掉。”

齐倦边说着,还咬着下唇,摆出委屈的表情。

郁月生扛不住齐倦卖乖,把手往被窝里伸:“别骂人。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手刚刚贴到胃部。齐倦又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声音哑得不像样,“老师,这里不能碰。”

郁月生放下早点:“我给你揉会。”

见要瞒不下去,齐倦捞起被子捂住脸,缩在里面慢吞吞地说:“我做了手术。”

说完又悄悄地将被子下移一些,观察郁月生的表情。

郁月生愣了两秒,心里的不适感愈发强烈。他快速地掀开被子,想要掀对方衣服的手却突然滞在半路。

他眉间皱起,俯下身就开始噬咬齐倦的嘴巴。

长期的想接受齐倦又不敢接受,怕外界目光,躲,模棱两可,惴惴不安。

如果他回来,见不到齐倦了怎么办。

什么事都要瞒着人,然后悄悄地去做。做手术,揍池隐……

什么事都要担,拼酒,见妈妈,喝咖啡,交房租,空出来的实验室……

然后再摇摇欲坠来见他,无非是在折磨他,让他患得患失。

呼吸逐渐急促,齿间的切合便愈是用力。

那双单眼皮眼睛因眼白过多,看着人时时常冷漠,如今却像是另一种沉默的热烈。

……

“这么想我啊。铁树开花了?”齐倦慢慢地舔了舔嘴巴,扯出来一个苍白的笑容。

嘴唇被咬破了也无所谓,反而因这人心急自己的样子而有些开心,有些开裂的唇角也微微上扬,露出银白的小牙齿。

郁月生的羞愧感瞬间回归,忙背过脸胡乱地擦擦嘴巴。

“什么手术?”

齐倦捂着腹部想要坐起来,却还是痛得泛着泪花摔了回去。

尽管如此,他还是眉眼弯弯的,努力轻描淡写道:“微创。昨天有些胃痛,应该是我太菜了,没事的。”

十五个小时以前,蔡琪月带着池安去了幼儿园。

这会已近年关,冬天里的一切都像是灰白而掺着迷蒙白雾。幼儿园早已放了寒假,她们这趟是要回去领成绩单和宝宝成长手册。

池安进去领完成绩单后,调皮地跑去跟其他小朋友们玩去了,这一玩就忘记了时间。

经齐倦提醒,蔡琪月又焦急地联系老师调监控,折腾了二十多分钟,冬天的棉袄都捂出了汗。

“他们在这!”老师突然指着屏幕叫起来。

“里面怎么这么黑?”

“快点过去!”

好在池安他们被监控拍了下来,几个小孩其实就藏在幼儿园的饭堂里躲猫猫,玩过了时间还被不小心锁在里面了。

可怜的安安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最终还没逃过他妈妈亲爱的打屁股教训,嗷嗷哭得跟只小花猫似的。

接到安安后,蔡琪月不太放心,又给齐倦打了电话。

对面一直是令人烦躁的忙音。

她又担心地赶到租房去了一趟,门刚打开就撞见一片惨状。

晚霞的流光是从天际倾泻而来的蜜色,暖光走过的道路彷若是被时空凝结般,静谧而微茫。

少年静躺在倒坍的桌椅间,画笔遍地散落。他像是在灰白废墟里被簇拥着,沉寂而安然地熟睡过去。

漆黑的睫毛在晚风中轻颤,或许是童话里小巧的渺灰蝶。

可是地上一摊一摊滴流的刺目的血色,还有几缕缠绕在他苍白的指尖。

呜哇!!——,

池安尖叫着哭得比挨一顿痛打还惨。

救护车的鸣笛声连天,把虚弱垂危的齐倦送进了抢救室。

……

屋子里。齐倦面色苍白地解释:“我妈送我去的医院,早上四五点才回来的。都困了就让她们回去了。”

“嗯。”

“郁月生。”齐倦捂着胃说,“我好疼。给我咬一口好不好?求求你。”

眉眼间黑得幽深浓郁,少年的小脸却白得快能看见细小的血丝,眼睫上也染着细碎的潮湿。

“……”

郁月生不知道他要干嘛,根据他们情侣间的经验大概是啃锁骨?

就跟刚才咬齐倦的嘴巴一样吧。

脑袋有点疼,但还是默默地把衣领往旁边扒了些。他的耳根都要烧红了,将眼睛朝下看。

齐倦忽然撑起身,手臂顺势环住了他的脖颈。少年人滚烫的呼吸就落在他的肩窝,像是蹭着新芽的春风。

郁月生有些紧张。

齐倦嘴巴微张:“啊——”

却并没咬下去。

停顿几秒后,他偏过头,蜻蜓点水般吻了一口郁月生滚动的喉结,吞咽着,在旁边舔舐着种了一颗粉红的草莓:“我好了。”

“老师应该漂漂亮亮的。”

-

这一耽搁,饭也没吃成。郁月生也困,干脆齐齐补了觉,他怕碰伤齐倦,离了一截才敢侧着身子睡。

下午的时候,蔡琪月打电话过来说,她给齐倦请了位护工。挂断电话后没出一个小时,对方赶过来了。

是位将近六十岁的中年女人,鬓角已经发白,可能是性格爽朗经常笑,鼻梁和眼尾都带着深深的笑褶。

据蔡琪月说,女人年轻的时候在医院做过护士。也约定好日后早上来傍晚走,负责熬一些营养的米糊给齐倦吃,还有帮齐倦插胃管、输液扎针。

护工一边给齐倦理胃管,一边絮叨着:“看起来还挺小的,怎么就能胃穿孔了?你不是酗酒吧?”

“谁胃穿孔?”郁月生转过脸,紧张地看向齐倦。

后者还缩在被窝里,就露出巴掌大的脸。他越过话题回:“我不喝酒。没人能让我喝酒了。”

郁月生提醒他:“池。”

齐倦小声回:“不一样。现在是胃癌。谁让我喝酒,也要看我愿不愿意把自己的命给他。”

“哦——”护工转过身,也没细听他们的悄悄话,还停留在郁月生问的那句谁胃穿孔,没心没肺回道,“我听他妈妈说的,昨天抢救十个小时,输了的血。大手术啊。还是年轻好,年纪大点都不一定能撑下来。要不是跟蔡琪月认识,我肯定不接你小子这活,风险太高了。”

郁月生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护工在理着酒精棉清洁工具,空气间布满了消毒药水味。几个人都围在一块不便舒展,她还不自在地把郁月生往旁边挤了挤。

齐倦把手从被底里探出来,拽拽郁月生的衣角:“老师,不许看。”

郁月生闷闷地应:“学习一下。”

“学这个干嘛?”齐倦淡淡笑起来,饶有兴趣地问,“生物老师想拿我当小白鼠练手啊?”

“……”

郁月生没说话。

目光一直紧盯护工和齐倦。

他还是第一次见人插胃管,软管顺着鼻腔捅进去,还要用针筒抽点液体出来,确定另一端是进到胃里了,才能固定。

看得人很难受,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他其实比齐倦还要紧张。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的手也一直在切着齐倦的手背。

齐倦咳了几声,面色苍白地问他:“老师你学会了吗?什么时候换你给我下胃管?”

“……”

齐倦仰着头,摸摸腹部的纱布说:“我都要会了。戳到嗓子眼,然后一直往下捣,感觉在我肚子里戳来戳去的,像是要在里面冒泡泡。下次让你玩好不好?”

护工也在笑着打趣:“那我可能要失业了。”

郁月生不舒服,口是心非地说:“没学会。”

喂米汤的时候,郁月生已经心疼地看不下去了。

特别是齐倦一直在很乖巧地配合着。本来胃管没放好,护工在犹豫怎么继续弄。

结果齐倦手上还吊着水,特面不改色地自己往里塞了点,然后比划着管子,不知缘由地笑:“不是还剩一截吗阿姨?”

他歪歪头,又对着输液瓶看着。

-

齐倦在家躺了一周多才能勉强起身活动。那幅晚霞的画被他找人装订好,乖乖地挂在了家里。

同一时刻,郁月生刚刚结束早上的第一堂网课。课间休息时,他放松地揉着手腕,收到了来自郁展颜的消息。

爸爸:【过年的时候,带齐倦回家吃个饭吧。】

爸爸:【不用带酒了,人回来就行。记得跟齐倦打个招呼,过来的话言语上也别刺激你妈,最好就安静吃饭。】

爸爸:【月生。我们的妥协是心疼你,想看你回家。记住这点。】

郁月生盯着屏幕看了好久,也想了各种可能。

他不知道妈妈是想通还是没想通。

但这应该算是个好转。家里是妈妈当家,爸爸发的也算是妈妈默许的,现在他们起码愿意见齐倦了。

不求能接受,但是不排斥已经是目前最好的状态。

郁月生教完网课从房间出来时,抬眼看到了挂在过道的油画,有些奇怪地问齐倦:“怎么没拿去画展?”

齐倦的头发已经长了些,也不再成天戴着鸭舌帽。只是这次的刀口恢复很慢,日常就是坐着轮椅,搭着床小棉被,在阳台上晒晒太阳。

这会,齐倦闲适地,将速写本扣在膝盖上。皮肤在阳光底下白得近乎透明,额间的碎发也被风吹得微微飘晃。

齐倦朝他勾了勾手:“跟你说个秘密啊。”

郁月生走过去,弯下腰。

齐倦就附在他耳畔,暖风里带着狭昵而张扬的语气,“老师,晚霞的红颜料好像是我的血。玻璃都框起来了你就别碰了。”八壹中文網

“……”

齐倦拖长音调:“脏——”然后就开始笑。

郁月生头皮有些发麻,看向齐倦:“别开这种玩笑。”

下意识里却立刻抓起了齐倦细白的手腕。

检查。

齐倦也就坐在微风里,大大方方地由着他看。手臂上除了一些陈旧的牙印,和那次被石头划的,也没有其他新伤了。

齐倦自顾自地说,像是十分确认:“时间久了血的颜色是会变黑的,留不住。跟我一样。送给你你敢收吗?”

郁月生:“……”

齐倦忽然又轻忽笑了:“骗你的。挂着玩,画了好半天呢。”

“……”

风吹了好几次,树叶都打着卷落了几片吹进窗户里。郁月生将椅背的外套拿下来,轻披在齐倦肩上。

郁月生:“降温了,进去吧。”

推着轮椅的时候,他的目光几次落在了迎面的油画上。

“送给我的话,这画我收下了。”

-

“啪——啪——啪——”

最近时常能听到窗外有小孩扔擦炮的声音,然后是一阵闹腾的哄笑。

年味愈来愈重了。

昨天护工说要回去置办年货,请了两天的假。左子明倒是约好了要过来玩。

14:00。

左子明:【嘘。我把我暗恋的女神唐念也带来了。】

左子明:【请期待一下。】

14:47。

左子明:【开门吧——】

门被打开。

“学妹你坐那边。”左子明已经玩熟了,进屋后自觉地往沙发上坐,凑过去悄悄地跟齐倦耳语,“我进步了。我跟她现在是好朋友了。好紧张啊。”

韩潇不在。

齐倦就学着韩潇的语气,打趣地回他:“孺子可教也。莫要紧张莫要紧张。”

“别捣乱啊。”左子明被他逗笑了,又退开身,清咳几声平复后,郑重介绍道,“这是唐念,高一九班的。今年的元旦晚会,唐念学妹跳舞获了晚会一等奖。鼓掌。”他边说着,也真情实感地鼓起掌来。

齐倦漫不经心地踩着轮椅下面的横杠,看了一眼。

女生梳着低低的双马尾,身穿jk,因为不在学校,甚至还画了精致的淡妆,打扮得像位娇滴滴的公主。

齐倦也象征性地鼓了两下掌,又感觉唐念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不经意扫过唐念,就对上那双漆黑的戴着美瞳的大眼珠子。

他终于后觉地知道这名字为什么耳熟了。

女生是之前送他芒果蛋糕的那位,还跟齐倦小心翼翼地告过白。那会齐倦在忙着调查牛奶粥的事,唐念插了一脚,他以为她是程愿愿的帮手。

其实这是个误会。

总之,齐倦觉得不需要再联系,早就无情地把唐念删了。

左子明又拍拍齐倦:“这是我发小,齐倦。别看他现在坐着轮椅,但是他腿没事噢,就是前段时间做了个手术,怕乱动扯着腹部伤口了。而且他虚。”

“……”

他边说着又关切地问问齐倦:“你这两天怎么样啊?”

齐倦:“不用走路很快乐。好想一直坐轮椅上被推着呢,随随便便往扶手上一靠就能睡个美好的午觉。”

左子明:“……”

当我没问。

“学长好。”唐念像是并不在意删好友的事情,很有礼貌地打着招呼,“之前听左子明提起过你。”

伸出手时,漂亮的美瞳眼睛一直在盯着齐倦。那双眼睛像是假的,又有点像是洋娃娃的。

齐倦此刻坐在轮椅上,懒洋洋地杵着单侧手心撑着脸,也跟她回了个招呼。

与往日在运动会上奔跑的少年不同,彼时齐倦张扬个性,爱极了耍酷,耳骨的碎钻都光彩耀眼。

如今的他却带着一种苍白病态的美感,轻扣着轮椅扶手时像只慵懒的软骨动物。墨发垂下来落在脸侧的指端,一身漆黑与轮椅冷银色的质地恰如其分融合。

笑的时候,眼尾会弯出细细的纹,嵌上泪痣后缱绻又漂亮。

左子明语气有些酸:“这不公平。为啥喊他学长,喊我就连名带姓?”

齐倦并不在意地笑一声:“还不是因为跟你亲近些。”

左子明长着痘痘的脸明显地更红了些:“啊?这倒也是。”

“齐——”

齐倦顺着声源看过去。

唐念文静地忸怩道,“学长,我还是不敢喊你。”

齐倦觉得好笑,眉眼弯弯地看着她说:“我是会吃人吗?”

几个人在看电视的时候,郁月生洗完水果端了过来。果盘里摆着各种吃的。他又从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捞了一大包瓜子出来。

齐倦不太能吃这些,郁月生也不爱吃零食。这些都是郁月生给齐倦的家人朋友准备的。

左子明:“哇樱桃,谢谢郁老师。”

“不客气。”

玻璃茶几下面摆着个大富翁棋盘,被左子明惊喜地注意到了。

他对着玻璃捣好几下:“你们还玩这个啊?”

齐倦挑了下眉:“那是我弟弟的。五岁。”

左子明转过头:“唐念,你想不想玩?”

“……”唐念一脸犹豫。

“幼稚不幼稚?”齐倦把纸盒掏出来,动手就开始拆倒是比谁都积极,顺道喊了一直低头玩手机、试图缓解不合群的尴尬的郁月生,“老师,我俩一家。把他俩榨干吧。”

两位男生的好玩程度出奇地一致,难怪能做多年发小。郁月生终于充分理解了人以群分这个词。

他有些拘束:“我不太会。”

左子明打断道:“什么一家啊,分四队。本来人就少,韩潇又在家追剧不出来。就我们四个人一起玩刚刚好。郁老师,这个很好上手的……”

在几位小朋友的撺掇期待下,郁月生勉为其难地加入进来,坐到了齐倦身边的位置。另两位则坐在茶几对面的沙发上。

左子明:“破产的喝红酒。”

齐倦弹了下高脚杯,提醒道:“女生半杯。”

左子明想了想,说:“那你应该只配喝豆浆了。”

齐倦:“……”

齐倦被气笑了,“呵呵”了两声:“行。”

游戏纸在桌子上摊开。瓜果红酒豆浆也都分别准备好,贴心地摆在旁边的地毯上。

游戏开始后,齐倦不停地买地、赚租金、盖房子,资金越滚越多,骰子数愈摇愈大,资产甩了另外三位好大一截。

快到终点的时候,他飞快地掷出了骰子。

左子明大喊:“一!一!一!”

齐倦托着下巴,气定神闲道:“不可能。六要来了。”

骰子像是高速陀螺,在棋纸上转啊转。

落定。

左子明探宝似的凑过去,朝齐倦招手:“欧皇同学你好,是四步。我看看——”

举着齐倦方的小棋子往前挪了四步,刚好对应两个字。

左子明挠挠自己的小平头,“哎呀。‘入狱’了得关一局。还不如掷一呢。你停下,我们三个继续。”

“让你们一把。”齐倦并不在意,胳膊肘撑着轮椅扶手,专心地看着郁月生摇骰子。

没一会,他感觉身边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懒得看。

结果手机又振动了一下。

齐倦打开微信,意外收获了美瞳女生的好友申请。

唐念表面在玩游戏,私下里倒是挺主动的:【学长,可以再试试吗?让我照顾你,我会煮粥做饭,可以做你暖心的小棉袄。】

像是不死心,她还发了第二遍申请:【男生哪有女生细心,我看你们中午吃的都还是外卖。他真不会照顾你。】

齐倦瞥见了垃圾桶里的外卖饭盒,无声地垂着黑眸,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左子明推推他,催促:“齐倦,到你了。”

一切都被打断。

唐念隔着左子明短发刺棱的后脑勺,神色局促地朝这边望。

齐倦掷了个二点,将旗帜顺利挪到终点处:“不好意思。我赢下。”

运气还可以,一战三胜利。

“下局给你扳过来。”左子明笑着仰头,毫不犹豫地将杯子里的红酒喝掉了。

齐倦继续低下头去看手机。

看到齐倦抬手,唐念慌乱地也垂下了头。

紧紧盯着手机屏幕,胸口紧张起伏。

两秒后——

手机振动了一下。

点开。

【对方已拒绝你的好友请求。】

【备注:无】

她沉默地抿紧唇,眼眶都要红了。耳边还耷拉着低低的双马尾,像只失落的垂耳兔。

-

郁月生没说什么。

本身就不太会,输赢也在所难免。他边听着左子明给他分析应该怎么玩,边慢半拍地举起了酒杯。

目光还停留在棋盘上。

手中却忽然失神一空。

旁座的那人默不作声地将他的罚酒领过去。

他眉心一跳,下意识侧过脸,去寻那个人。

视线却忽然卡在了对方昳丽的下颚线,和轻缓滑动的喉结处。

那人的侧颜线条里藏着少年人特有的利落锋芒。

暗红的酒水往苍白的唇间流进去。吞咽的动作像极许久之前恣意地嚼碎一颗糖果。

须臾后,空掉的杯子被完好地放了回来。

声线浸过冷冽的酒水,显得懒洋洋的又随性:“一家人之间没有输赢。”

郁月生眉头一沉,推他道,“齐倦。你不想好了,胃就是这么被你糟蹋坏的。”

“我乐意啊。”齐倦笑嘻嘻地环着他,“反正不给你喝。郁月生不可能在齐倦的眼皮子底下喝到一口酒。”

郁月生按好“120”,闷闷地说:“待会自己打过去。”

“赖着你了,你打。”

“……”

齐倦知道他心疼,但是故意气自己,真有什么事郁月生不可能坐得住。

他喜欢看郁月生的冷漠脸上有点起伏的表情;也喜欢他在赌气时才能勉强多憋出来的几句话。

坐在一旁的左子明头皮发麻,不敢抱郁月生,只好抱住齐倦:“哥我错了,你哪能喝酒啊。你没事吧?别喝酒了,干脆我们输了都喝豆浆吧。”

-

齐倦作死喝了红酒,后半场状态也不行了,中途真去卫生间撕心裂肺地吐过一回。

再出来的时候浑身都像是凉了几个度。

后面都是靠抱着郁月生给他灌的热水袋勉强活命,又将小脑袋安静地搭在郁月生的肩膀上。

染过酒意后,唇色红润了些。齐倦被灯光照得唇红齿白,眼睛也水汪汪的。

他咬着糖块,索性将热水袋横在腹间。整个人却懒得像是丧了半条命,就只愿动动嘴喊话,不时抬起纤长的手指拨一下骰子。

时光一晃下午就过去了。后来每个人都有输有赢,差不多又都喝了满肚子的豆浆。

“喝撑死。谁发明的这玩意,我再也不想看到它了。”左子明疲软地瘫在沙发上,划着手机呼喊齐倦道,“齐倦。给你看看吧,这是我们上周卖的。”

齐倦也想说,他他妈借口上厕所,其实还吐了三回豆浆。

看郁月生喝得费劲,他就懂了,不动声色地把杯子端过来,一脸镇定地代喝。比韩潇追剧、池安玩游戏极还积极。

反正都以为他喝豆浆没事,可也不能当水喝啊。实际上是消化不良加胃寒,刀口都快干裂了。

他想,他不介意被郁月生搞死。

绝了。

反正一扁罐橙子糖果,加上最后几颗止痛药是又他妈吃完了。

弹尽粮绝了。

胃还在刺啦刺啦痛,肋骨下面那块,跟塞了把丛生的荆棘草一样,在一路带火花带闪电地烧啊搅啊转啊转。

靠在轮椅上都想软绵绵陷进去。

感觉离和心爱的轮椅长期捆绑已经不远了。

脑袋放空了一会。

齐倦偏过头,呆滞地看向左子明的手机:“卖什么?画吗?”

“话说。你真的画得不错哎。”左子明思索着,“光在我们班群里就卖了好多份了,你画一张这种小人要多久啊?抬个价啊,这么画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挣够出去玩的钱。”

齐倦揉揉胃,还在看着郁月生收拾空杯子:“标准价行了,网站上面也有卖。我有打算的。”

左子明想了想,转过身:“哦对。现在贴吧里面还有了齐倦个人吧,在给你的漫画人设做宣传。我还是听唐念说的。吧主是女头,还发过偷拍你的照片贴,搞不好是你的小迷妹。”

齐倦心不在焉地转着高脚杯,白炽灯的光线被玻璃切割,不时会在他苍白的面容上,流转出几颗浮动的碎金。

疼痛点在扩散。

他沉默了会,心不在焉地说:“有点意思哎。”

高脚杯被放在了桌上。

收到评价后,唐念这个“吧主”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唐念心口的小鹿怦怦乱跳,磕巴地接话道:“我是偶然看到的,我也觉得应该是学长的迷妹吧。”

齐倦并未看她,忽然靠后仰起头,注视着站起身的郁月生,又扯住他的衣摆,扬扬笑说:“回头给我们家老师申请一个吧,每天写情书。”

郁月生并不知情:“不要。占用公共资源。”

“哇老师,你嫌弃我呜呜呜呜呜。”

“我贴吧卸了。”

电视机的声音被调大了些。

齐倦依旧在那边有说有笑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坦然。

但在某个角落里,唐念明确地给他发了好友申请,她不相信齐倦一点感觉都没有。

但她就建了个吧,聊完天就收到了举报消息。直觉是齐倦做的,这人拒绝人的时候真残忍啊。

她也恍然知道,冥冥之中,尘埃其实早已别处落了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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