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猫一天一天长大,它被养得肥嘟嘟的,每天喵喵喵地围着人叫。寒来暑往后,齐倦也从高二读到了高三。
郁月生越来越有班主任的样子了,班级纪律被他管得很严。
班里每天五点半就上早读,没人敢在郁月生的眼皮子底下迟到,高三(9)班也被他带成了年级成绩最好的一个班。
还有一点改变就是,因高考越来越近了,原先定给学生们吃早餐的大课间,根据学校的要求被缩减为十分钟,余下的时间被改成强制做题。
没有了早饭时间,学生们也就只能在早读前吃好。
齐倦早上起不来,用齐倦的话说就是:“五点十分起来是我的极限了,吃屁,疼死也不起。”
“别说脏话。”
但是没办法。齐倦是夜猫子,只习惯在夜里学习。他连早上起床都是闭着眼睛,等郁月生给他把衣服套好再起来。
更别说爬起来吃早饭。
因为他就连去学校路上,歪在车里的时候也在睡。
……
郁月生就给他想了个多睡十分钟的办法。
郁月生把养胃粥和白开水分在两个保温杯里装好,塞在齐倦的书包里,给齐倦早读饿了渴了的时候吃。
他还用饭盒给齐倦装水果,说是补充营养留给齐倦下课吃。总之将这位高三学子给伺候得服服帖帖,而自己,跟陪读家长似的。
早读下课后——
“班主任现在太严了呜呜,一个小时啊,我腿都站麻了。”某位因迟到一分钟,而被罚站整个早读的学生一瘸一拐回来道。
“为什么这么多卷子,再月考我人傻了都,错一道就要抄20遍,我纠错不知道能纠到什么时候。”谁又插了句嘴。
“杀疯了,杀疯了,老班要杀疯了。他为什么每门成绩都盯着啊,我语文试卷就涂改了下,他就让我作文重写,还说不能有涂改痕迹呜呜呜。卷面分不就5分吗有那么重要?太严了呜呜我人傻了。”
……
班里的同学叽叽喳喳的。
而坐在教室后排的齐倦,优哉游哉地打开了书包里的饭盒。
今天的早餐水果是满满一盒葡萄,皮剥好了,籽也剃好了。
每一颗果肉都是精挑细选、饱满剔透,用小签子戳好的,郁月生就差没直接来班里喂给齐倦吃了。
齐倦有一大毛病就是厌食,不爱吃东西。一盒水果他磨磨蹭蹭能吃一天,还要剩大半盒带回家。
但也没办法,要是没人管他的话他可以一天都不吃,就蔫了吧唧地缩在某个角落里忍胃疼,好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了。
他也是在熬了很久后,才感受到被照顾的温暖。
“是的,老师好严。”齐倦往嘴里塞了颗葡萄,口味十分满意,却还附和地点头道:“好严哦。”
……
老师,你知道吗?
虽然这么说有点矫情了,但确实是认识你之后我才开始吃早饭的……
以前也没喝过养胃粥,更别说躬下腰就有及时递到手边的温水。
谢谢。
-
高考过后的那年夏天,齐倦收到了来自美院的来信。
他进办公室的时候,郁月生看了他一眼。
齐倦没像平时一样穿休闲装,而是穿着身干净利落的白衬衫,连他平日里习惯放下来的头发也被梳在了脑后,额边垂了点下来,很有少年人的青春恣意感。
最烂熟于心的位置是他眼角的泪痣,如果他哭,泪水是不是也刚好从这里滑下去?
“穿这么正式吗?”郁月生说。
齐倦:“因为今天是重要的日子。”
“确实。打开看看?”
在高三的美术校考时,齐倦考了该校的美术综合分第一名,想要入学的话文化课要求也被降了很多。
只要过了艺术生的本科分数线,基本就可以被直接录取了。
拆开信封,展开后是红彤彤的录取通知书,因为信封被放在阳光底下搁了会,纸张还带着温暖的热度。
鲜红的名校盖章是对齐倦的认可。
“这里面怎么有东西?”齐倦捏捏信封,疑惑道。
“是不是学生证和学费卡?”郁月生问。
“不是。”齐倦将郁月生的手牵过去,又将录取的信封倒过来,“你看看。”
办公室里带着水仙花的花香,阳光掠过窗纱投落进来,一切都是惬意而美好的。
什么东西掉在了手里。
郁月生看了眼自己的手心。
呈在阳光底下的,是两枚精致的铂金戒指。
“可惜同性不可婚,那就戴中指好了。”
郁月生的心脏怦怦跳。
只见齐倦单膝下跪,拿过戒指举起来,以臣服的姿态认真地说着:“中指是订婚的意思,老师,我可以预定你的后半生吗?”
“接受一个小屁孩的爱意,他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和我谈一场永恒的恋爱吧,让我把我的余生都交给你,至死方休。”
郁月生垂眸看着他。
少年初长成时,身材已是颀高而笔挺,衬衫的衣角被柔风吹得有些微微扬起。
眸光对视时,那双纯黑的眼瞳里面倒映着的只有自己。
二十多年人生里,何其有幸遇到这样一个人。他会永远站在你这边,你也可以永远相信他。
郁月生点了点头:“嗯。”
齐倦笑了笑,低着头,将戒指给郁月生的中指戴上,然后轻轻地吻了下他的指骨。
从此以后,互换余生。
-
这天天气晴好,他们下午在游乐园玩了大半天。准备回郁月生家里拿点东西时,两人意外地撞见了郁月生的妈妈。
齐倦心里还是有些紧张,手指绞着衣服摆,尽量礼貌地喊了声:“阿姨好。”
“妈,我上次微信给你推的那个画展就是他画的。”郁月生向女人介绍道,“他叫齐倦,这次以美术第一的成绩被美院录取了。”
女人点点头:“哦——”
她收拾收拾了桌子:“挺不错的,年纪轻轻有为,我今天刚好带了些菜过来,坐下吃顿饭吧。”
女人漾着笑意,似乎对齐倦好感度很高,转过身就进厨房忙活去了。
不多时,女人就忙忙碌碌做了一桌的饭菜,她拍拍围裙道:“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我听月生说你不吃辣的就没放辣了。”
齐倦偷偷踢了踢郁月生,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谁说我不爱吃辣了。”
郁月生在手机上打字给他看:【除非你不想好了。】
“行吧。”齐倦低声回后也不再理他,指腹按着玻璃杯摩挲了好几下。
其实他也有点想跟郁月生的妈妈喝一杯,留下点好印象。但是在他心里面,仍旧带着些抵触,不怎么能接受郁妈妈现在待自己的这般样子。
还是更加习惯女人用涂得红艳的唇来辱骂自己,总觉得女人的这副模样应该拿去,给那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宋繁星。
“齐倦。”女人忽然叫他,笑盈盈道,“阿姨跟你喝一杯吧,你现在是成年人了,也可以少量喝一点酒,阿姨祝贺你考上心仪的学校。”
女人边说着就启了瓶红酒,给齐倦倒过去。
“妈,他的胃——”郁月生有些担心,刚想说话就被齐倦攥住了手指,似是示意他没事。
而且齐倦也觉得,长辈给倒什么就喝什么才是尊重。
“怎么了?”女人停顿了下。
“没事,阿姨我敬你。”齐倦摇摇酒杯,慢吞吞地将红酒喝掉了。
“有时间多来玩啊。”女人笑眯眯地说着,发福的脸被笼在柔和的灯光下,竟显得有那么一丝和善。
齐倦也点了点头。
他在想女人对自己改观的原因,是价值百万的画展还是名校的盖章?
其实齐倦不怎么在意那些身外物,他就是个光有画画天赋的小屁孩。买下住房后,其余的钱他早就捐了,第一件就是捐给糖人奶奶所在的福利院,也给奶奶那边添了很多家具电器。
也许是成年人的世界里,总该需要些实际的东西证明自己,而他阴差阳错合了面前这女人的心意。
将酒水吞喉入腹后,齐倦舔了舔臼齿,游刃有余地、带点嘲地轻笑起来。
虽然现在,还不太适合跟阿姨明说自己和郁月生的关系。
但是以曾被带过的学生的名义留在他身边,似乎也还不错。
-
学校将应届生的录取学校登记完后,也给每班的班主任都发了一份。
吃饭的时候郁月生手机就在响了。
齐倦也凑过去,看了眼学校的毕业生录取榜——
韩潇考了个二本,他自己已经很满意了,但是他妈妈不太同意,想让韩潇再来一年。成绩刚出来他们俩就在家里争吵,也不知道结局会是怎样。
程愿愿因为高考时心态不好,考砸了准备复读;
陈葛欧则向来成绩差,准备找个职高混日子,成绩出来就在家里被迫体验男女混合双打。
……
左子明呢准备去当兵,他想让以后过得好点,但又舍不得唐念,还找齐倦喝酒痛哭了一晚上。
只是郁月生全程都搬着个凳子坐在旁边监督齐倦,左子明不敢抱齐倦哭,就只能抱着桌子腿哭,坐在地上嚎得可伤心了。齐倦也被他搞得哭笑不得。
好在,第二天一早,左子明打电话过来说,他和唐念表白成功了。女孩准备等他,他就又笑得屁颠屁颠跑去当兵了。
池隐考了外地的大学,那学校离上海很远。其实池隐成绩很好,报个本地名校是没问题的,不知道为什么选择了人生地不熟的城市。
说起来,这次回来,齐倦和池隐仅在学校见过一次,池隐招呼也没打就匆匆离开,不知道是在躲齐倦什么。
不知道他们以后还会不会再见面了,大概率是不会了吧。
黑衣人也没有再出现了,其实齐倦并不知晓他是谁。
但是黑衣人在临走前,跟齐倦打了招呼,像是以示郑重:“好好过吧齐倦。我已经看了你两世了,厌烦了已经。以后就不陪你走了。”
“你去哪里呢?”齐倦问他。
“我不知道。如果我没有归宿怎么办?”这还是齐倦第一次听黑衣人话里带着自嘲,“没有人期待我的话我该去哪呢?”
“留下来啊。”齐倦说。
“我厌烦了。”黑衣人如是道。
“哦。”齐倦也不强求,想了想说,“好吧。也谢谢你带我回来,不然的话我也没办法再跟老师在一起了。”
“在走之前,我能问你个问题吗?”黑衣人低垂着头,似乎有些忧伤。
“你说。”齐倦有些疑惑。
“你对池隐……”为了掩饰自己不是只想听这一个人的事情,黑衣人继续道,“陈葛欧,程愿愿等等,这些伤害过你的人,你怎么看?会记恨他们吗?”
“我无所谓。”齐倦几乎没作思考,笑了下说,“既然是不重要的人,他们可以碾死我,却不会真的打击到我。”
黑衣人哑了很久没说话,齐倦再想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消失了。
去哪里呢?
他回到了医院,找到了他的妈妈陈凝。可女人依然在世,也没有和黑衣人达成过契约关系,女人根本看不见他。
黑衣人往里屋走去时,身上的伪装衣服也渐渐褪去。他在阳光底下回到了年少时的那般样子。
脸圆圆的,皮肤也很干净白皙,看起来就像是谁的邻家弟弟。
病床上,陈凝乐呵呵地吃着苹果,她在医院被照顾得很好,整个人因为长期不运动都有些发福了。
床头柜上摆放着一叠池隐的照片,可是她看着电视,根本没有拿起来看一眼。
黑衣人,或者说是两世之前的池隐,走了过去。
他安安静静地蹲在了地上,将胳膊和侧脸趴在陈凝的膝盖上,像是小时候一样,舒适地闭着眼睛,听着妈妈随意哼着的小调。
阳光应该很温暖吧,他笑了笑。
过往一切像是云烟,在眼前掠过。
“妈妈,如果可以,我好想回到13岁以前。那时候我挑食,总嫌你做饭不好吃,每次都剩好多,你一边往垃圾桶里倒菜一边骂我浪费。如果能重来,我肯定会好好吃完。”
“我真的做过很多错事吗?”
“如果他能记恨我就好了,也比现在好,不会有人记得我了。”
“挺好的呗。挺好的。”
阳光底下还能看到妈妈的裤子上面有几团起球,他碰了碰,想将它们揪掉。
但是一直碰不到。
“哎。”
然后,他颤抖着,粉碎了自己的魂灵。剧痛之中,一切的一切,都将化作阳光底下璀璨却渺小的齑粉。
在他完全泯灭于世间之后,风吹散了一地照片。
陈凝对着空气傻笑着,喃喃了一句:“宝贝池隐……”
可他不会再听到了。
一切的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