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不知是何时歇止的,乌云渐渐散开,云层恢复白日的光亮,照着雨后的树木,清新洁净。
姜听玫身上盖着温暖的羽绒被,窗户的窗帘被拉开了,一盆开得正盛的软白茉莉花半沐在微风中,在缓缓摇动花瓣。
世界被雨清洗了一遍,空气中淡淡的泥土气息,她想到蚯蚓翻弄巢穴,一切都在雨后生长。
额头上贴着退烧贴,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记得自己是在纪忘舟的副座睡着的。那时她很冷,浑身上下都是湿的,头顶暖气开到最大也抵挡不了那种彻骨的冷。
她紧抱着身上唯一一件纪忘舟的风衣,缩成一团,她贪恋那点温暖,像溺水之人渴望稻草。
现在回想起来,她约莫当时已经有发烧迹象了,烧得糊涂,还弄湿了他一件衣服。
他那么讲究,应该是不会再穿吧。看来她的账单上又得多一笔。
喉咙发哑,连着肺腑,她咳嗽出声。不一会保姆阿姨便来敲门进入,那阿姨端了碗粥和中药进来,柔声道:“姜小姐,您先喝粥再喝药吧。”
姜听玫喉咙发涩,咳得肺也疼,她勉强开口:“杉杉呢?”
“纪先生派人送她去医院了。”保姆恭敬回。
细眉微蹙,姜听玫担忧开口:“她怎么了?她没事吧,纪先生呢,他在哪里,我想见他。”
伸手掀开被子,她准备下床,却被保姆摁住手腕,惶恐道:“使不得使不得,姜小姐您的病还没好,先好好修养吧。”
姜听玫浑身无力,软靠着枕被,点点头:“你帮我问问雨杉的情况好吗?”
“我要知道她的消息才吃东西。”
闭上眼睫,她脑海里最后的印象就是陶雨杉脸色惨白,手腕还带着血痕,软倒在她身上,问她她们会不会死。
保姆有些为难地端着粥,劝慰:“姜小姐,您先喝点粥吧。”
姜听玫喉咙痛得说话都费力,她不想再争辩,只是拒绝地闭上了眼睛。
大概过了两分钟,她听见一阵靠近的脚步声,鼻尖隐隐约约闻到那股熟悉清冷的佛香味。
保姆还听着吩咐站在一旁。姜听玫一睁开眼,便看见了他,黑衣黑裤,左手腕骨处是一串古褐色佛珠,还有那双清明的桃花眼。
碎发黑瞳,鼻梁挺直,他皮肤很白,冷淡俊朗。
看见他的那瞬间,唇角便弯上了,她轻轻开口:“谢谢你,忘舟。”
纪忘舟语气却很自持冷淡:“不用谢。”
“我让阿纵送你朋友去医院了,她高烧不退可能是肺炎。”他站在窗边,个头很高,看人的时候垂着眼:“你也发烧了,先在这里休息,明天回去,张阿姨会照顾你。”
“杉杉如果好点了就请告诉我好吗?”姜听玫担忧道:“我想知道她没事。”
纪忘舟抬眸看了眼窗外,应答:“嗯。”
似是为划分距离,他道:“我在楼下睡,不会上来,放心。”
姜听玫看着他的侧脸,突然间觉得自己一点也看不懂他,绅士疏离,明明对你很好可态度还是冷淡,像块冰,令人捉摸不透。她都快要疑心他到底把不把她当朋友看。
还是,从来没有人能走进他的心里?
“今天真的很谢谢你,忘舟,如果你以后需要我帮什么忙,我都愿意。”她真诚道。
纪忘舟一手从旁边桌柜上拿玻璃杯倒了杯热水,推到她面前,“先喝粥,睡一觉。”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睛没看她,声音也很克制,听不出一丝情绪,就像机械设定的程序一样。
一手按着胸口,姜听玫抬眸看他眼睛,狭长漂亮,睫毛纤长,墨黑色瞳仁就像书画作品里留白的山石,意有了,境有了,就是没什么心。
“好,我会的。”
伸手接过他的水杯,指尖触碰到他的手背,几乎是瞬间他收回了手,直起腰,一手插兜,淡淡开口:“嗯,有什么事电话。”
他转身离开,关上门,背影也没了。
姜听玫莫名心里一阵失落,她总觉得这次的纪忘舟有点不一样,有点……别扭,对她说话都冷声冷气的,安慰的话也听着很冷淡,像在……刻意保持距离。
风铃摇晃,窗外日光渐渐被吞没,群山也落入黑夜怀抱,夜幕降临了。
……
只是今晚没有星星。
楼下别墅里。
罗鑫林抱个抱枕坐沙发上,看着窗外月光,有点忧心:“今天雨下得太大,林中被劈死了好几颗大树,上山的路被挡了两条。”
回想起今天大雨中他纪哥撑伞出门去车库取车的场景,真是有点发怵,雷鸣电闪,天空一阵亮接一阵,像电影《2012》里的末日场景。
而他纪哥亲自出去,在这末日天气中接回来了一个姑娘,上楼时都是自己抱着,请医生,让阿姨帮她换洗衣服,换床被,折腾一大中午才算完事。
他想起今天中午姜听玫那脸色惨白的样子,有点担心:“哥,听玫好些了吗?你要不让她下来散散心。”
丁蔚听见,有点诧异:“她在这?”
纪忘舟今晚就一直抱着笔电在建模,写程序,听见他们讨论也懒得分一个眼神。
“在,今天经历有点惊险,淋雨生病了,在楼上,你们都别上去啊。”罗鑫林回。
想起来还后怕:“不过说今天这天气真够危险的,后山西坡都滑坡了,还好那片没人,没伤到。”
苏均晨也跟着叹气:“是啊,天灾躲不了。”
“明天让蒲仪箐在山路边隔两百米建一座避雨亭。”一直低头敲键盘的男人此刻开始说话了,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但是不容商量的口吻。
苏均晨:“……,不至于吧哥,反正你们下周就离开了,这建亭子的话我表叔又得多花多少钱啊?”
罗鑫林也赞同:“这种极端天气还是少的,没必要。”
长指敲了敲笔记本,纪忘舟抬头看着他笑了笑,眉目间有些戾气,说话也不耐烦:“要等死人了才建是吧?”
“不建就叫蒲仪箐来和我说。”冷冷一声,像锋利刀刃。
苏均晨都吓一跳,额角出汗:“怎么了哥?”小心翼翼开口:“建建建一定建,我明早不今晚就去联系工人。”
“就是图纸和具体方案没……”
手机“叮”了一声,苏均晨一看,多了封邮件,from:f.s。
[避雨亭建筑规划图纸]
……苏均晨认栽,挥手:“得嘞纪哥,我明天就去监工行不?”
纪忘舟闭眼,长指捏了捏眉骨,“把倒了的树和垮掉的山面都清理了。”
这次机器人大赛,主资方就是纪家,要是在这期间发生安全问题,那影响的也会是纪家的声誉。
罗鑫林想通了,自告奋勇:“我也去吧纪哥,我挺想看看被雷劈的树长什么样。”
赵文曲他们倒是兴致缺缺,“我们不去,想在家玩会游戏。”
纪忘舟眼也没抬,直接扔了把钥匙过去,“都去。”
赵文曲讪讪道:“好嘞,一定去,为景区做贡献。”
“没事别来这里晃,回去把实验报告都整理好发我。”扣下笔记本,他补充:“二楼这几天不准去。”
“明白了二哥,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你好好照顾姜姑娘啊。”罗鑫林放下手上游戏机就开始收拾背包,“有事叫我们,随叫随到,保证不当你们的电灯泡!”
”
唇角翘起,纪忘舟这才笑了,随手扔了个3d打印的球过去,“别胡说。”
“她有男朋友。”
众人慨叹唏嘘,又开始玩闹起来,“害,枉我们纪哥一片痴心啊。”
“还是莺莺妹妹好,一直想着你,念着你呢。”
挑了挑眉,纪忘舟拿起闹钟,把时针调到五,不咸不淡开口:“明天早上五点集合吧。”
登时起哄的一群人戴上了痛苦面具,挣扎求生:“纪哥别……五点天没亮鸟都没起呢,我们清理路障哪看得清啊。”
纪忘舟不想废话,把闹钟重新放回桌面,“不想就现在爬回房间,别让我再听见一句废话。”
实验室众人连忙放下手中正在玩的东西,立刻以最快速度逃离了那栋别墅。
不过一分钟,客厅里鸦雀无声。
纪忘舟靠躺着椅背,一手捞出手机给私人医生打了个电话,叫她搬去楼上住,好好照看一下她的情况。
做完这些,去浴室冲澡,换了睡衣才重新躺在床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弯起唇角有些自嘲地笑。
——
陶雨杉是第二天上午回来的,柏纵开车送回来,她气色已经好了许多,就是还有点没力气。
她戴着假发,及颈的学生头乖巧得过分。
姜听玫烧已经完全退了,穿着深蓝色长裙,外面是昨天那件牛仔外套。纪忘舟派人今早送来的,清洗了也烘干了。
她踩着拖鞋下楼,走到门口就看见陶雨杉,“杉杉,病好了吗?”
陶雨杉连忙跑过来抱住她,笑着开口:“我没事啦,我还遇上了柏大哥这么温柔这么好的人,真的很谢谢他。”
柏纵站一旁,他身材高挑,穿着类似学士服的衬衫,戴银丝眼睛,斯文绅士。
“没事。”他微笑回答。
“谢谢你阿纵。”姜听玫感激地看着他。
回过神来还是要教育陶雨杉,“想的什么?一个人去森林里采蘑菇?”
陶雨杉委屈:“我只是看新闻里说嘛,说这种山林里松茸最多,而且很好吃,我想做给你尝尝嘛……”
…
“被劈的那些树真的应该直接烧了,反正都有一大部分焦黑成炭。”
“还用卡车运下山销毁,真麻烦。”
“不过经过今天这么一役我算是知道体力工作者的辛苦了,我发誓以后绝不和他们制造麻烦。”
“得了吧,让你蒲叔多发点工资给他们比什么都强。”
实验室几人打打闹闹回来,姜听玫看着他们,觉得他们还像群大小孩一样,稚气无畏。
忍不住笑了,她去拿水杯给他们倒水,一杯一杯摆放在大理石桌上面。
罗鑫林看见她下楼,“听玫?身体好些了没。”
“嗯,已经好了。”她笑笑,梨涡浮现,“就是不知道你二哥他在哪,杉杉也回来了,我们应该走了。”
“二哥?”罗鑫林诧异:“他能去哪,他又没去清理树木。”
“晨哥你问问他,打下他手机。”
苏均晨点头,“行,我看看。”他打了几个电话,对面都没人接。
“兴许有事吧。”
“别管了,我们先吃饭。”收拾树木实在饿得不行。
姜听玫把水杯端过去给他们,随后让保姆在餐桌上菜。
陶雨杉也来帮忙,柏纵就在一旁微笑摆了摆手,“我吃过了,你们吃。”
之后他便一个人往一边的走廊去了。
又过了两分钟,菜上得差不多齐了,几人走找了座位坐。
姜听玫也带着陶雨杉坐一旁,和她商量:“吃完饭就回去,打扰他们这么久也不好。”
陶雨杉点点头,“好的,我听你的姜姜。”
手拿着面包,姜听玫咬了口,目光却被客厅的一副画吸引了注意力,黑底配色,上面是一朵红色的曼陀罗,花瓣殷红,神秘而危险。
而不及片刻,那红色曼陀罗动了,朝里开,那是一扇门,柏纵和纪忘舟从那里面走出来。
他穿着简单白t恤,袖口仍是那几个英文字母logo:fake。
不过他似乎刚进行了某项剧烈运动,额角有汗,发丝耷成一束一束的,冷白皮肤上也聚集着汗珠,汗流得还不少。
那t恤显然是刚出门的时候换的,干净整洁,没沾一点汗。
而他半垂着眼,额间有根黑色发带,手掌上也缠着一圈又一圈的丝带,似乎是拳击?
罗鑫林惊讶:“哥,你大早上怎么了?”
柏纵抬头向他笑笑:“没什么,你们先吃饭吧。”
他陪着纪忘舟走,从那间房走过来路过宽敞的客厅,到了他们面前。
纪忘舟眉间有些不耐烦,一手缠着另一手的丝带,低头咬住线条扯着解开。
衣领一拉,袖口一抬就露出结实的肌肉和突起的喉结,透出浓浓的男性的荷尔蒙。
与平时衬衫纽扣系紧一丝不苟的禁欲模样完全是两副面孔。
姜听玫放下面包,看着他的脖颈,锁骨向上努力想聚焦在他眼睛上。
可那眼睛一直向下,在他手掌的拳带上,似乎苦恼有点难解开。
姜听玫不知自己那一刻中了什么邪,放下碗筷,走到他面前在一大屋子的人的注视下,伸手触碰到他的手掌,轻轻开口:“我来帮你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