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深重,医院楼下的路灯还亮着,路边乔木安静伫立,灯光稀碎斑驳洒下。
花坛里的草还沾着水珠,刚下过小雨。
病房里雪白墙壁上挂着的闹钟滴答,指向了凌晨一点的刻度。
不是该继续聊天的时候了。
姜听玫止住话题,无畏也坦然,但对他很温柔:“好啦,睡觉了,晚安。”
她按下电灯开关,轻轻关上房门出了隔间。
而纪忘舟躺在床上,看着头顶漆黑的天花板,和窗外照进的隐隐月光,浅浅的亮,暗中烛火一般。
脑海里是她的那句话,轻轻的,很坚定,“我在意你。”
唇角渐渐扬起,好像今晚这样操蛋的事也没了非不可原谅的理由。
一室之隔,他听见墙外的脚步声,轻轻回了句:“晚安。”
……
翌日,姜听玫起得早,在走廊上看见推着担架来来往往的病人,回房看了眼里面那人的睡颜,脖子上那显眼的颈托,明明是病人昨天却还一副冷淡不在意模样。
黑发黑眸,长睫安静地阖上,鼻梁高挺,唇很薄,唇色有点白,眼睑下的朱砂痣一点,俊美斯文,也得感慨生得是一副好皮囊,怎么样都好看。
就算,昨天那样。
抿唇轻轻笑了下,她走过去将床边玻璃杯里已经冷掉的开水重新换成热水。
而后出门去楼下买早餐。
回来的时候八点了,纪忘舟已经醒了,半靠着病床,枕着枕头,在看窗台上的一盆茉莉花。
昨晚下了雨,本是白色花骨朵这下全开了,雨珠绿叶间也是别有一番意趣可爱。
姜听玫拿出刚买的还冒着热气的粥,递过去,“吃早饭了,忘舟。”
“皮蛋瘦肉喜欢吗?”她从食盒里陆续往外拿,“或者豆浆油条,选哪个?”
纪忘舟一身白蓝条纹病号服,脸色相较昨天已经恢复很多了,但还是有点苍白,抬眸看她,桃花眼里是疏淡的笑意:“都可以。”
她还穿的是昨天那身,简单的t恤长裤,头发用发带扎着,刘海扫着耳垂,很普通的打扮,却也是一张让人难以忘记的脸,五官漂亮深刻,她从小就是美人。
姜听玫走到病床前去,看着他脖子上的颈托,想了想:“还是喝粥吧,我怕你嚼不动。”
“嗯。”他低笑回。
用碗盛粥到他面前,勺子轻轻搅动了一下粥面的热气,香气扑鼻。
她勉为其难:“纪忘舟?”
他:“嗯?”
明明都是成年人说话,却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她轻问:“要我喂你吗?”
他现在这样子,能自己吃饭就有怪了。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又弯了点,瞳仁很黑,里面有浅光,他今天好像很爱笑,嗓音低哑:“那辛苦你了,听玫。”
姜听玫看着他的笑,阳光从玻璃窗户洒落,亲吻他的眉眼,好看如斯,胜过光阴。
有点不自觉的小心翼翼,她探身,端着热腾腾的粥碗,轻轻地挖出一勺,递放到他唇边。
那本略为干燥的薄唇沾染了水光,有了光泽起来,白釉瓷光,清隽好看。
他们靠得近,能听到彼此呼吸声,还能闻见独属于他身上的那种淡冽气息,佛香一般,如初见。
思及此,她记得那时她吻过这张唇。
那时太……肆意了点。
纪忘舟没有说话,只是半垂着眼眸,安静地喝她递来的粥,一小勺一小勺的,很有雅意。
姜听玫不想再去深想,便说些其他话聊:“昨晚做了胸部x光,结果出来了吗,医生怎么说?”
顿了顿,他似又恢复散漫,淡笑回:“没断。”
姜听玫有点哽,“很自豪啊?纪先生。”
“是不是脖子没断,也很自豪?”她真看不得他那样地不顾自己安危,又准备语重心长地开口劝诫他,珍爱生命。
却就听见他回,“答应你了,好好活着。”
他慵懒地笑,那尾朱砂痣也微微上挑。
有点妖孽。
姜听玫呆了一瞬,心底某地好像被推箱子的小人轻轻推了一下。
笑逐颜开,她十分真心:“好,长命百岁。”
窗外云影略淡,纪忘舟看着她的笑意,下一瞬移开,眼底情绪未明,很快又不见踪影。
一碗粥还没过半,他们就听到敲门声,姜听玫放下粥去开门,门外的人径直进来了。
都是穿制服的警察,随行的有两位,带着记录本,客气问:“请问是纪先生吗?”
“昨晚男扮女装抓获歹徒是你吗?”身体破壮实的那位警官问。
“是。”他抬眼看着来人,表情疏淡。
身旁略年长的警官,看见室内这幕,连忙笑了两声:“我姓于,可以叫我于警官。”
“那,纪先生你和你女朋友可以继续吃着?我们做下笔录,方便吗?”
姜听玫怔了下,还没说出不。
就听见他轻飘飘地开口:“做吧。”略过前面那句,好似他一点不在意。
见他这样,姜听玫也懒得去解释了,就陪在旁边,听他们问话。
“姓名?”
“纪忘舟。”
那警官抬头看了他眼,有点不相信,将信将疑着继续问:“年龄?”
“25。”
“是昨天策划诱抓歹徒以身犯险的<小花/不/难/过>吗?”
“是。”
“那条微博上热搜了,后续处理,如果有人起诉造谣,你可能会面临刑拘。”
纪忘舟无所谓地笑笑:“我接受,我尊重法律。”
于警官倒是赞赏地笑了:“纪同志很有担当啊,”他翻过手上笔录一页,继续道:“但是这你做的是好事,受害者都已经解救出来了,她们甚至想给你寄锦旗。”
旁边身材壮实的那位警察也开口:“同志是真厉害,我们警局其实对这案子挺久没头绪。”
“有记者想采访你的事迹,可以吗?”
“不需要。”纪忘舟下颌微抬,对这种问话显得有点厌倦。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于警官看着面前年轻小伙子,刚想问具体侦破案件手法,就接到一个电话,他出去听了几分钟。
回来后语气变得极为热络:“嗯,没什么事了纪先生,你的朋友已经告诉我们事情的来龙去脉。”
“屏荔山能接待你们这样大的投资商是很荣幸的,但是这种以身犯险的事以后还是让我们警察来吧,总之非常感谢纪先生对案件的帮助和对宛城的支持。”
他伸手摆了摆,“小张啊,你今天下午带纪先生去案犯住址查看下……”
“不用。”纪忘舟伸手握住床头柜旁水杯,端起喝了口:“我可以自己去。”
“受害者应该受了不少惊吓,心里评估和安抚是你们警方应该关心的。”
“我只是侥幸,算不上多大功劳,别见报。”
唇角轻扯,他微笑:“基层很苦,你们辛苦了。”
张警官本来有点忐忑,这下忙笑着回:“放心,一定会好好安抚受害者,媒体我们也会去拒绝,那您就先和您女朋友吃饭吧。”
他们说着便往外走。
姜听玫起身去送,“辛苦,警察同志。”
等到人都走了,她做回床前,看了下粥,“还喝吗,温的。”
纪忘舟微微皱了下眉,“不用了,谢谢。”
“你让阿纵来吧,回去好好休息。”他看着窗外,侧脸安静。
姜听玫叹了口气,“好吧,有什么叫我。”
她出了房门,站在空旷走廊上,有点空落感。
他好像不在意,对什么都不在意,警察的客套生硬,态度转变后嘘寒问暖,这些本很容易理解,但他似乎厌烦。
生长在偌大的家族中,权势欲望什么都有,还是长子,应该会承父业吧。可她却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矛盾感,厌世清冷,对那些无数人执着追逐的声名,不屑一顾。
大概是佛门中生长出来的冷清感。
窗外是阴天,有鸽子飞过,扑棱着翅膀在窗前逗留几下又飞远。
医院里的消毒水气味挥之不去,想到他的脸,姜听玫忽然有一刻心疼。
……
回了公寓,傍晚收到丁蔚的电话,说是纪忘舟出院了,在去案犯囚禁女孩们的藏身地点的路上。
手指扣了下书架上的书封纸,她回:“我能去吗?”
丁蔚想了想,“可以,但是他应该不想你去。”太血腥了,变态性/欲充斥着的地方,她不应该接触。
“告诉我位置吧。”顿了顿,“别和他说。”
…
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树林里只有一条路,四周都黑黝黝的,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那座囚禁女孩的木房就在一片石壁下面,位置隐蔽,从外面看过去很破。
陶雨杉也跟着来了,打着手电筒,“我的天呐,怎么这么像拍恐怖片。”
“那人不会心里变态吧。”
抬脚踩过面前枯枝灌木,她表情有点不易察觉的难受,轻回,“应该吧。”
到了木房前,门是开着的,两层土楼,室内光线极暗,很潮湿,能闻到一股霉味和血的腥味混合起来的味道。
陶雨杉皱了皱眉,有点打退堂鼓了,“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姜姜,这里太可怕了。”
姜听玫没回,走到一侧的隔间门前,门开着,但用了一块白布挡住了,白布上面还有斑驳的血迹。
她伸手一把撩开,看见室内陈设,一个木桌和四个石凳,还有几根短的钢筋支在旁边。
陶雨杉半蒙着眼睛,有点怂,小声问:“这地方太暗了,不会有蛇吧?”
屏息,姜听玫其实也有些退意,但听见楼上传来声音。
“嗯,应该是这个铁链穿过三号的锁骨,拍的时候受害者下跪姿势,他按着她的头,他把自己想象成皇帝。”
“变态地囚锁,甚至可以随意剥夺她的生命。”
“还有这些,剥皮工具,他在尝试把人变成……动物?”
“驯服的手段,他喂她们喝他的x液,因为他射不出来,他只能这样获取快感……”
这些声音很冷,听不出感情波澜,像在叙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一般,但她能听出来,这是他的声音。
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难受滋味,姜听玫继续往前走,沿着楼梯上楼。
陶雨杉害怕,“我不去了姜姜。”
“好,你在这等我。”
上了楼。
二楼很宽,四间卧室,监狱一样的设置,很压抑,很黑暗。
姜听玫一脚踩在地上,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他站在第一间门面前,推开门,眼球还未适应那里面的黑,就被一双干燥温暖的大手捂住了眼睛,一瞬间的事,他站在她身后。
冷硬一声:“回去。”
“为什么?”姜听玫有些发倔,语气也不好。
柏纵拿着相机在旁边看着,有些进退维谷。
“这不是你该看的。”他声音像雪松里的雾,哑而凉。
“你能看,我不能看?”姜听玫执意道,声音冷淡:“血腥暴力,虐待折磨,你喜欢这些?”
纪忘舟忽然扯着唇角笑了下,“是,所以你走吧。”他一伸手,把门拉回来,关上了面前的房门。
“我不想隐秘地被别人窥探。”
姜听玫听得浑身发冷,咬着牙,忍住鼻间的酸意,掰开他手,转身就往外走。
“好,反正我和你也没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