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四条消息,看得眼眶都发涩了,翻来覆去,她失眠了。
没勇气再去问他和他莺莺妹妹的近况,姜听玫把微信账号退了,让人有事打她电话。
接下来就全程跟导师泡实验室做实验去了,现在手上跟的项目很繁杂,需要统筹协商的事多不胜数,她每天三点一线跑,累成狗。
不过这样很好,忙起来,就没空再去想他。
项目跟完的时候已经是月尾,十一月底,走街上,树叶都掉光了,温度又降过一轮,路上行人都穿上棉服,围起围巾。
难得放假,姜听玫出校买个早餐功夫,手都被冻得没温度了。
路边有人卖烤红薯,她走过去,这还是很原始的用炭火灼烤,铁炉子里透出红融融的火光,她伸手靠了靠,觉到一阵温暖。
卖红薯老板看她穿得单薄,有些关心地开口:“姑娘来一个红薯吗?”
“你穿这么少,别感冒了,凑近点烤火,没关系。”
姜听玫感激笑笑,她这些天都泡实验室里了,没看天气预报,穿衣服也就随心,没想到降温这么快,而她还只是穿着薄薄的一件毛衣外套。
“我要一个吧,谢谢老板。”她往前站了站,火光加热了面前一小片空气,手指靠近,才慢慢回暖。
周围有情侣也在等,女生依偎在男生怀里,手还揣在他大衣兜里,贴在一起,脸上都是幸福甜蜜的笑容。
烤红薯的老板看她一个人,没事就与她搭几句话,问些不咸不淡的事。
“姑娘还在读书吗?”
姜听玫点头:“在。”
老板拿着钳子把红薯翻了个面,“现在十一月底了,再过一个月估计要放假了吧?”
想到林礼嘱咐她的事,项目完成后,要回到课堂,好好修完这学期的课,准备期末考试,成绩不能差,因为这和之前绩点平均起来,是有关她保研的事。
点了点头,她回:“一月中旬放假吧。”
红薯皮变软,在铁架上渐渐变皱了,有香甜的气味传出来。
老板笑笑:“那我闺女也要放假回家咯,她回来肯定又吵着要吃我做的烤红薯。”
“她从小就爱吃,不给吃就撒娇发脾气,哄都哄不好。”老板回忆起来,眼角皱纹都是笑的。
怔了怔,姜听玫看他模样,想到自己父亲,眼睛和鼻间都一同微微酸涩起来。
说起来小时候她也曾在她爸爸面前任性过的。
没有那笔横财之前,他们家一直很穷,可小女孩又最喜欢玩具,芭比娃娃梦幻公主,小裙子豪宅。
小镇里的朋友们都有,只有她没有。
她只能在村口田里挖泥巴,用泥巴拼皱巴巴一捧就散的小人。可是她有耐心,泥巴散了就再拼,拼好多个,放在阳光下晒干,就硬起来,不用水沾湿就不会散架。
她乐此不疲地宝贝着那些晒干了的泥人。把它们带回家,还到处找剪刀给那些泥娃娃剪布料做裙子,做衣服。
看见好看的布料,就先拿小剪刀剪一块下来,比在泥娃娃身上,给她披着,五彩斑斓也是漂亮好看。
没过一两周,家里的蚊帐,沙发椅子的皮面,大人小孩穿的衣服裙子都莫名其妙缺了布,少了纱。
姜简军白天跑车,晚上才回来,并不太有精力去管她。直到每天晚上都会被蚊子咬醒,嗡嗡声不停,一直在耳边飞。
他开灯一看,嘿,才发现蚊帐上面烂了一个大洞,少了一大块纱布,那洞烂得还挺有规则,剪刀剪得方方正正的,能看出是个正方形。
而身旁熟睡女孩侧卧着,怀里还似乎紧紧抱着个什么东西。
他没放心上,准备第二天找裁缝去补补蚊帐,可第二天一翻衣柜换衣服,这才发现自己的衬衫毛衣甚至外套都缺了不同程度的布料,剪刀剪得歪歪扭扭的,衣服上全是破洞。
根本没法再穿。
他勃然大怒,在家里四处翻找,找到了那几个被姜听玫宝贝着塞在床缝里的泥娃娃,用布裹了头发,加了衣服,四周还有一大堆奇形怪状的布片,有的还缝了针脚,做成衣服裙子样式。
看得出十分用心对待,也看得出那些东一块西一块的布片正是从他衣服上甚至沙发上蚊帐上扣减下来的布片。
姜听玫在房前院子里挖泥巴,被咆哮声喊进屋,手上泥土还没擦,脏兮兮的。
眨着大眼睛,她有些懵懂地看着愤怒到脸都发红的父亲,缩在旁边,不敢说话。
姜简军却指着她破口大骂,骂她是个祸害精,把家里弄的一团糟,还骂她说她的泥娃娃是黑乎乎的脏泥巴,说她是捡垃圾的小乞丐。
她委屈得眼泪汪汪,就要上前去抱走自己的泥娃娃们,却被姜简军拉住手,他赶在她前面,一把捞起那些泥娃娃们,用力地往地上一摔,瞬间被摔得四分五裂。
头手身子,一截一截地滚落在那些颜色鲜艳的破布上。
姜听玫嚎啕大哭起来,手一把抹眼泪一把抹脸,脸上沾着泥土脏兮兮的成了个小花脸。
她哭得伤心至极,抓着姜简军的手打,还狠狠咬了一口。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看着地上摔碎的泥娃娃,她大喊:“你赔我洋娃娃,你赔我洋娃娃,你赔我洋娃娃……”
孩子都哭到抽了,脱了他的手弯腰去捡那些泥娃娃的尸体,眼泪止不住地流,委屈抽噎着:“我的娃娃……”
“班上其他同学都有妈妈送的洋娃娃,就我没有,没有娃娃,也没有妈妈。”
小心翼翼地捧起泥娃娃的头,上面的笑脸都摔得歪歪扭扭的,她哭着喊:“我只有一个坏爸爸!”
拿起那个泥娃娃尸体,她转身就特别伤心地跑出了门。
姜简军在气头上,没去管她,只是听她这样说起沈晗月来,心口难免难受得厉害。
大人都没把小孩的玩具放在心上,也没把小孩说的话说放在心上过,他觉得她伤心一时,也就过去了。
可没想到到了天黑,自家那个玩泥巴的小姑娘还没回来。
摸黑打电筒上坡去找,急疯了叫上四邻的人也都帮忙着一起找了大半夜,连个女孩的影子都没找到。
她跑出去的时候,还系着两个揪揪辫,当晚回家,他一晚上都没睡好,梦里都是那两个揪揪辫。
第二天五点多姜简军又醒了,坐床上看着窗外晦暗的天空,已经有鸡鸣声响起。
他头发乱糟糟的,青灰色胡茬没有打理,颓废又丧气。眼睛里的光都暗了,看着外面的天色,他喃喃道:“月月,我对不起你。”
“听玫她那么小,我却好像把她弄丢了。”
饭没吃,一大早他又走了十几里的路,把隔壁镇,隔隔壁镇都找遍了,还是没看见他家那个扎着揪揪辫穿着粉衣服的小姑娘。
最后停在一家杂货店前,透过橱窗玻璃,看到时下最流行最受女孩喜欢的洋娃娃,金色的头发,还有漂亮的裙子,很小很小的浴缸,梳子和精致的靴子。
他肚子空空,很久没吃饭了,脸和头发也疏于打理,衣服也没换,因为换洗的衣服都被她的女儿淘气给剪烂了。
他像个乞丐一样走近了那家杂货店,在暖黄灯光下,径直走到了那玻璃橱窗后面,看着洋娃娃,伸手对店员指了一下。
他用身上所有的钱买了那个洋娃娃。
走出那家店时,嘴里一直轻轻说的是:“囡囡,爸爸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洋娃娃,你回来,我们回家去。”
可又等了一上午,还是没她的消息。
后面他去派出所报案,警员拒绝说没到二十四个小时不能立案,他一个大男人就抱着头也抱着那洋娃娃在派出所大厅里哭了起来。
……
姜听玫是第二天下午回去的,在家门口坐了好久,街坊邻里都欢喜惊喜地过来抱她,问这两天去哪了,她饿到没有,有没有在外面受什么委屈。
她咬着唇角,摇摇头,往后看了眼空空荡荡的屋子一样,问了句:“我爸呢?”
邻居热心也都开始四处找,找半天没找到。
就芸姨一个人担心着他,记着他走的方向,摸索着给隔壁镇派出所打了个电话,几分钟后回来报喜说:“听玫,娃啊,你爸找到了,他马上就回来,马上就回来……”
说着说着芸姨都哭了,她都好些年没见过老姜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了,心里也是心疼。
等了大概半小时,姜听玫是看着她爸爸坐的警车回来的。
那警笛灯一个劲地闪,她本能地害怕,看到车里下来的人后更害怕了。
不过却很意外的,她没挨打。
她看见他爸伤心又惊喜地跑上前来,悲喜交加,直接一把抱住了她,将她整个抱起来,抱了好久好久。
最后把她放下来,他交给了她一个洋娃娃,眼中情绪复杂,疲惫难忍,他说:“囡囡,以后别跑出去了好吗。”
姜听玫欢欢喜喜地抱着洋娃娃不撒手,她点了点头,只是第一次觉得原来父亲也可以这样好。
现在想起,那是她为数不多与父亲任性的时候。
在学长的帮助下,就藏在后山山坡里的一个山洞里,吃着学长送来的面包,还偷摸拿了本童话书看,任凭外面喊她的声音多大,也没发出一声。
她躲过了那一晚,在外面并不孤单。
第二天又听学长话,她说:“小玫妹妹你今天下午就得回去了,因为不回去他们会报警的。”
于是姜听玫就还了童话书,留了面包残渣,起身拍拍裙子就蹦蹦跳跳地回去了。
没了泥娃娃她很难过,可是她有了新的洋娃娃。
并且她还可以自己重新做新的泥娃娃呀,那时候她觉得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了。
……
“诶,姑娘,你的烤红薯好了。”红薯老板洪亮又亲切的嗓音将她拉回神来。
他把红薯用纸袋包好递过来,对她也笑:“姑娘刚刚是想到开心的事了吧,笑得好看。”
伸手摸了摸嘴角,还是弯着的弧度,姜听玫这才发现,原来她笑了。
原来想到自己的父亲,她也会笑的。
接过红薯付了钱,姜听玫礼貌地回了句,“谢谢。”
而后从吹着冷风的街口往回走,树叶叶子已经掉光了,枯枝下抬头可以看见惨白的天空,被树枝分割,块状不规则,苍白的美感。
过马路,等红灯。
人流中,她看见他们学校大门口挤着好大一群人,年轻的男男女女,衣服五颜六色的,像她小时候给洋娃娃剪的布料的颜色。
人群热闹独立于繁杂之外,她在岸边旁观,也第一次觉得内心平静而安和。
而恰此时,衣服外套兜里的手机铃声响起,她伸手摸出,看了来电界面,食指划过绿色的键,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