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玫,还好吗?”温柔磁性的声音。
“抬头看看我,我在你对面。”
姜听玫惊喜抬头,一眼看见马路对面,路灯下的学长,也是师兄。
“师兄,你怎么来了?”她笑着问,等红灯转绿后快步顺着人流走过去。
易朗站在路灯灯牌下面,身形瘦削,身上穿着卡其色羊毛大衣,黑发似乎剪短了,一寸一寸平展扎在额头上,这样五官便都露出来,眼睛鼻梁嘴唇都恰到好处,先前的俊秀少了分,多了丝硬气,硬朗成熟有男人味。
姜听玫走他面前都差点不敢认了,因为她发现师兄侧面发型甚至还剃了字母,是个大写的y。
而目光往下,她看见他耳骨处打了一排耳洞,银色耳骨钉扎着,冷硬又很酷,乖痞模样。
几个月没见,变化这么大,姜听玫一时有点错愕,懵懵地站他旁边,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
是易朗温和笑笑,转身在卖糖葫芦大爷那买了串糖葫芦过来,递给她,“怎么,不认识师兄了?”
他笑,眼底俱是温柔,跟这有点痞气的外形也不搭了。
接过糖葫芦,她摇了下头:“不是,就是师兄更帅了。”
易朗顺手摸了摸她头,笑笑:“这么会说话了?”
看她穿得薄,“要不要带你去买件厚外套?”
“不用了师兄,我回寝室加件外套就行。”姜听玫憋了好久,还是忍不住问:“师兄怎么想到剃寸头还戴耳钉的,太酷了好吧。”
路边也有学生时不时向这边投来目光,多是看易朗的,这种酷坏的打扮很招小姑娘。
易朗站外面帮她挡冷风,开玩笑回:“再不疯狂就老了。”
“趁你师哥还年轻,也试一试年轻人的风格。”他和她并排往学校里走,想到什么又忍不住笑:“还有人让我去染个头发。”
“嗯,你喜欢什么颜色?”他问。
姜听玫认真想了想回:“蓝色吧,超酷。”
易朗顺从她,“好,那我以后就去染蓝色。”
进了校门,她在路边扫了辆小电驴,有些纠结:“要不师兄你在这等我吧,我回去换完衣服就来找你。”
易朗却赶在她之前,握住小电驴把手的位置,直接长腿一跨坐上小电驴的驾驶位置,“上来,师兄带你。”
纠结了下,姜听玫侧坐着坐到后座。
骑电瓶车到宿舍楼下只花了十分钟不到,下车时,姜听玫冷得直发抖,踩着运动鞋几下就跑回公寓楼下。
飞快上楼放下糖葫芦和烤红薯换了件羽绒服外套下来,看着师兄停车的位置,已经有小姑娘去要联系方式了。
她笑着走过去,易朗让那姑娘也走了。
“师兄,你现在是不是太招桃花了?”她打趣。
易朗温和回:“没有,普通朋友都不是。”
重新坐上小电驴,他们一起出校门,姜听玫正要问他们去哪里。
易朗便开口道:“小玫,这次来找你,是师兄有一些事和你商量。”
“我们先去吃饭?”他征求她意见。
“好。”
易朗叫车带她去了附近的一家西餐厅。
室内装修很淡雅,玻璃绿植,流淌音乐和来往忙碌始终维持微笑的服务生。
他选了靠窗的位置,在二楼,透过窗能看见外面一片小公园里的景色,天鹅在湖泊里悠闲浮游,落叶漂浮在水面上,有小孩在周围折纸飞机玩。
姜听玫捉摸不准他的意愿,先开口:“等会付钱刷我的卡吧。”
易朗拿起菜单像服务员点了些菜,都是她喜欢的。
服务员拿起菜单走了,他才回她话:“让你一个学生请我,我是不是太落魄了?”
“我有钱呢师兄,这次课题组有奖金,导师还给了我津贴,请你吃饭够了。”姜听玫笑着道,用勺子搅了搅热咖啡,轻轻喝了口。
她补充:“师兄帮我那么多,我当然要请你了。”
“而且,朗哥你一直换工作,肯定也没太多存款。”
“已经付了。”易朗微笑着回:“工作好几年的人不用你操心了。”
“好吧。”勺子搅咖啡,姜听玫盯着被子里咖啡晕的奶油,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继续话题。
她其实也挺忐忑的,不知道师兄来是因为什么。他一直温和待她极好,不过这一次来好像有了些变化,说不出来的,目的更明确了些一般。
“师……”
“听玫”几乎是同时开口。姜听玫先笑了,让他先说。
易朗也不推脱了,开门见山:“小玫,你的保研院校我希望你选q大。”
顿了顿,搅勺子的动作停下,姜听玫有些犹豫:“去北京吗?”
“听玫,你难道不想吗?去最好的学府深造。”易朗鼓励,“那也是我的母校,我清楚如果你选择它,它会带给你很多机会,也会是你最适合走科研路的地方和场所。”
“那里汇集了全国的优秀人才,我也有认识的机械研究方面的研究生导师,你的专业知识会飞速提升。”
“听玫,你适合北京,你适合q大。”他下决断,语气诚恳真挚。
闭了眼睫,姜听玫没说话,这些她都清楚,q大工科一向领先,专业方面造诣极深。
可是北京,离兰泽终究太远了。
她怕她去了,就见不到他了。
“谢谢你师兄,可是我不想去。”她声音很轻,像窗外的云一样,很轻易地就被风吹散。
易朗不放弃:“为什么听玫?”
“从小,你不都是要争最好的那个吗?我不明白,你研究生留在a市,留在兰泽有什么意义?”
指骨扣着瓷杯,用力到指节泛白,她回:“我有牵挂。”
眼底不易察觉地有了丝冷意,和道不明的嫉妒作祟,易朗声音有点冷硬:“谁能让你牵挂呢?”
“这么多年,姜听玫你难道不是一个人过来的吗?”
他笑笑,眼底凄凉,责备自己:“是师兄的错,没能在你受伤委屈的时候陪在你身边。”
“如果不是我,你不会与你爸生嫌隙,也不会不快乐这么多年。”
“我对不起叔叔,也对不起你。”一手抱着头,易朗神色里都是痛苦。
姜听玫想起那些往事,心口压的石头沉没入肉里,锯齿割肉,刺痛裹挟,难受得要死,她声音有了哭腔:“易朗哥,你有什么错?”
“从来错的都是我那胆小懦弱,在遇到危险时毫不犹豫抛弃我的父亲。”
“就算没有那场车祸,我和他的关系也不会好。”
“就算没有那晚上的舍命相救互相取暖,学长也永远会是我最信任的人。”
眼眶湿润,她还是难过。
因为过去苍白难堪不已。
易朗弯腰轻轻抱住她,安慰,温和地哄:“师兄在这里,我会永远陪着小玫妹妹的。”
“和很多年前在山洞里一样,也和很多年前在没有月亮的漆黑之地一样。”
“师兄永远在你身边,不管遇到什么危险,都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
薄唇轻抿,他低低开口:“所以,小玫妹妹愿意和师兄一起去北京吗?”
“我早已答应好了叔叔,照顾好你。”
“——啪!”极重一声玻璃杯摔碎的声响传来。似是有人愤怒地摔杯子。
姜听玫错愕抬头,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过去。
餐厅角落,明灭灯光下,那墙壁上挂了一幅梵高的《星空》油画图,图片下面是暖黄的桌椅和一位抱胸站立的女人。
杯子摔碎在地,咖啡流淌到地毯上,将毯子尽数浸湿,花纹脏了。有服务员弯腰跪在她面前收拾。
女人一头酒红色大波浪,v领紧身裙外只加了一件大衣外套,纤长细腿露在外面,皮靴高跟,很有气势。
姜听玫的目光与她对上,她能明确感觉到那里面不善的意味,显然她一直盯着自己和身旁的师兄。
易朗没发现,温和地抱着她,还在安抚。
她却已经意识到,连忙松开手,后退一步,微笑道:“谢谢你师兄,可是我不会去北京的。”
“有人等你,也有人等我。”她往那后边看了一眼,轻轻又坚定道:“不用再劝了。”
手中温度一点一点冷下来,眼角余光里都是她,可他似乎已经知道了结果。
等待六个夏天的姑娘,已经等不到了。
他只能旁观。
姜听玫那刻不知道,以后也不知道,只知道那时师兄看她的目光十分悲伤,像阳光下一点一点化开的雪花,顷刻无踪,只余湿润。
“好。”易朗笑笑,还是好脾气,对她极好:“以后有什么事都要记得找师兄啊。”
唇角轻弯,姜听玫回:“一定!”伸手指了指梵高星空图的方向,她说:“是不是师兄女朋友在等师兄来了?”
闻言转身,易朗的目光对上角落里女人的眼睛,眼底一瞬晦暗复杂,情绪交织,他很快掩饰住,只是不太在意地回:“普通朋友而已。”
吃完饭,出餐厅,在学校里沿着体育场和图书馆走了一群散步,他们聊了很多,关于时局政治,和世界格局下金融所受的影响,行业前景规划之类的。
姜听玫学到很多,却也一路上注意着,身后总不远不近跟着一个人,是刚刚餐厅的女人。
易朗浑然不觉一般,没回头去看一眼。
她便也不去过多过问,只是在四点刚过的时候,易朗停下,看着路边一座石雕刻的字,思考很久开口:“感觉会骗人,这个世界真心很少,听玫你懂吗?”
姜听玫还想逗趣一下,便回:“我懂,真心很少,但是身后一直跟着师兄的姑娘的真心肯定是很少之一。”
“芸姨也不用担心师兄的人生大事了。”
那瞬间,不知道是不是姜听玫的错觉,师兄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僵硬一瞬,生冷回:“你想太多了。”
也只那一句话是冷硬,随后他便又恢复温和,宽慰笑笑:“好了,小玫,师兄今天就和你聊到这里了,我得回去,你以后回兰泽告诉我,我来接你。”
一手插在羽绒服兜里,空出一只手对他比再见手势,姜听玫轻轻回:“好,师兄再见。”
“不过不麻烦师兄来接我了,我以后自己去找师兄就好。”
易朗转身,颔了颔首,便迈步往大门的方向走了。
姜听玫看着他的背影,一时觉得陌生而恍惚。
好像真的变了。
——
课表上没课,她一个人去食堂吃完晚饭,又一个人往回走,路上遇见很多情侣,她便绕了条偏僻的路,在路边一个小平房里看见一位穿着军大衣的大爷。
弯着腰似乎在逗什么,逗得有趣。
姜听玫往那边走近了些,随意瞥过一眼,看见了大爷军大衣下面的狗,黄白相间,是只柯基。
脚步像灌了铅,一步也迈不动了,手心死揪着衣服,冷汗直冒。
呼吸变得很快,牙齿开始发抖打颤,咬牙克制着,她往回走,脚下速度越来越快。
最后绕了条路几乎是跑着回到寝室的。
坐下后,捂着胸口,仍跳得厉害。
室友看见她脸色苍白还一直冒冷汗过来问她怎么了。姜听玫也说不出来,只能痛苦地皱眉,想起那只狗就不住反胃痉挛,难受。
她摇摇头,伸手从一边药瓶里扣了片药出来,水都没喝一口,就直接往下吞。
吃了药,大概五分钟,心悸和冷汗的感觉才停下。
大概是药物原因,她觉得思维很慢,一切都很空,看着窗外黑黝黝的天,就有说不上来想哭的冲动。
想着要哭,眼泪就不自觉地流出来。
可还像没感觉一样,任眼泪流着,她抱着手机脱了外套就往床上躺。
室友有人在用电脑看电视,名侦探柯南的背景音响起来,刺激紧张情绪。
她却觉得好像身处荒原,时间流缓,速度很慢,有些画面像电影镜头一样慢放倒带,一点一点在脑海里划过。
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刻,无比平静,平静得要死了一样,好像生活永远不会有波澜。
那些时候她都是一个人吃了药,躺在床上,思维迟钝,浑浑噩噩就度过一天。
没想过改变,她只能逃避。
或许是生病就更脆弱,本能地迷恋起有另一个人的感觉。
看着头顶天花板,很久很慢,什么也没想,只是到最后,想起他。
又好久没联系了啊,他怎么可以这样。
摸过手机,解锁,她登微信,密码错了好多次,但不气馁,一个一个试,最后终于登上。
红点积了几十条,她点到置顶的聊天界面,有三条新消息。
也会有期许,她不自觉地弯唇。
点开,看着他宇航员头像下的聊天框。
fs的三条消息。
[。]
[。。]
[。。。]
时期分别是,十一月五日,十一月六日,十一月九日。
不免有失落,她觉得累,思考也很难。
点了点键盘,也同样发过去一个句号。
然后放下手机,缓缓闭上眼睛,感觉此刻自己所处的荒原好像有新绿小草的痕迹。
不那么绝望。
约莫一分钟,手机提示音响了。
她睁开眼,点亮屏幕,看到他的回复。
[家里猫点的。]
缓慢回想,他养猫吗?没见过。
一根手指点键盘,她敲字很慢。
hear:[是你。]
看了手机屏幕整三秒,心底情绪复杂,压抑着克制着。
姜听玫你谁啊?轻轻松松玩消失,消失回来回复还能理所当然当无事发生,上辈子欠你,这辈子也欠吗。
扔了手机,长指摸了根烟出来,他玩一样,点了根火柴,火焰跃动,绕上烟尾,一点一点蚕食。
食指中指反夹着烟吸了口,烟味浓烈,刺鼻的味道。
心头难以言喻的烦躁,他站在阳台,冷眼看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
冬天的风很冷,站阳台不过一会时间,温度就尽数流失,冷得彻底。
柏纵还在跑程序,看他哥站阳台处挺久了,还抽着烟,有点担忧,问他:“二哥,你怎么了?”
被这一声叫醒了一般,弹了弹烟灰,食指摁住火星,摁灭,扔到垃圾桶。纪忘舟回身,淡淡回了句:“没事。”
只是目光一直落在沙发上那个黑色机身的手机上。
……
这次回复格外漫长,姜听玫闭眼,在荒原里度过的时间好像已经过了整整一个冬天。
枯水结冰,草木衰长,麻雀也不停留。
手机音再响时,她才挣出那个画面。睁开眼,抬手点开手机,解锁,看见他新发的消息。
[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看见这句话莫名委屈,眼角泪痕还在,却又在往下掉眼泪了。
姜听玫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拼字,回应。
[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