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略显凝滞,灯光下每个人的表情都辨不太真切。
餐桌上热气腾腾,却没人继续有动作,手下筷子又放下,锅里沸腾,肉片都快煮烂了。
食物的香气和虾的腥都弥散在空气中。
室内离外面阳光太远,只有灯光,但角落里还是太暗。
手机拨号嘟嘟声还在响,姜听玫固执地守在旁边,她看邢添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冷静,清明,她如此清晰知道她和他不会有可能。
邢添一手还带着一次性手套,手里的那只虾还没剥好,虾线还在,壳须也在,却焉了气一样。
他脸色都变得惨白,握着那只虾丢也不是不丢也是。他没想到这个平时看上去这么温柔的学姐会这样不给他面子,当着这么多人面前让他这么难堪。
嘴角撇了撇,邢添眼神仍旧无辜可怜:“姐姐,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我可不可以不和他解释啊?”他眼神向下,眼睫毛也颤了颤,是胆怯的模样。
姜听玫却很坚决,“不可以。”缓了缓,她如实道:“你今天这样真的让我很为难。”
“我受不了,你可以考虑我的感受吗?”她直视一桌人,“莫名其妙对我好,让所有人误会我们的关系……”
“对不起,姐姐。”邢添低着头,脱了手套,手搭在桌上,他低低道:“是我做错了。”
“我会解释的。”
电话第一遍没人接自动挂了,姜听玫又拨了遍过去。她觉得难熬,这里的气氛和刚刚逼迫问答只让她觉得喘不过气来。
胸口闷得慌,她想听听他的声音,好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这次电话响了半分钟,之后那边接了。
手机在桌子上,室内安静得过分,只剩火锅沸腾的声音。
邢添看着那手机屏幕上的名字时,怔了怔。
纪忘舟。
有点熟悉,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一样。
他还没接那电话,姜听玫就弯腰伸手把那手机拿走了,贴在耳边,她不管这里了,就自己离开了包厢出去接。
到走廊里,呼吸到稍清新的空气,她才松下一口气。
耳边只有滋滋电流声,姜听玫不确定他还有没有在听,便试探性地问了句:“阿舟,在吗?”
电话那边响起咖啡机的声音,他似乎是把手机放桌上的,说话声音有点小,“在。”
“有事?”他问。
想到刚刚,心里堵得慌,她一个人应对这些人真的好累,如果可以她想就在学校待一辈子就好了,不用管人际关系。
想到这些,姜听玫就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想过隐居吗?”
隐于世间,不再入繁华。
人生前十几年,纪忘舟都是待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山水清净,无欲,纯粹。
咖啡研磨好,咖啡机跳动响了声,他拿瓷杯接,摁住开关,咖啡色液体流出,盛在瓷杯里,热气腾腾。
想起过去,他有片刻的失神,随即淡笑了下,问:“遇见烦心事了?”
听着电话那边沙哑慵懒的声音,姜听玫发现自己又在想他了,迫切地想要见他。
手指戳了戳墙壁,她言不由衷:“没有。”
手边咖啡滚烫,纪忘舟端着走茶几边去,另一手打开笔电,长指敲键盘,淡淡道:“有没有人告诉你——”
“什么?”姜听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街道,这片种的是常青树,树叶都是绿色,枝桠没入惨白天色里,给这萧索添了一分生气。
敲键盘的手骨修长,骨节分明,很漂亮,他思绪不停,手下的动作也未停,声音疏淡:“你说谎的技术并不高明。”
窘迫被他拆穿,姜听玫索性都说了:“就是今天遇见一点让我苦恼的事。”
代码敲出来,自动更正的时候出了个小bug,他想起什么,淡淡说了句:“你的程序还没发我。”
被他打乱,她问:“什么程序?”
长指端起咖啡喝了口,他回:“没什么。”
姜听玫却已经想起来:“哦,对了是你的外挂。”
她笑着回:“我今天回寝室就去做,一定给你发过来,是不是在游戏里很好用啊,忘舟同学?”
想到前几次和他一起玩游戏,姜听玫就很开心,心头烦闷也散了许多。
“嗯。”唇角轻扬,他低声道:“不是有话要说?”
阴霾散去,姜听玫能完整地把最近的事都讲出来,心里也没那么郁闷了,不过提及邢添时,她说的很客气,一直称呼的是学弟。
“学弟在实验室都挺听话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在聚餐的时候一直凑到我旁边来,给我拿西瓜,帮我兑蘸料,还剥虾……他太天真了,眼睛特别清澈,我也不忍心伤害他……”
“哦。”那边他的生音却无端冷了下了,眼皮也没撩,他声音像碎冰:“你动心了?”
姜听玫愣住,而后第一个念头就是否认:“当然没有!”
她列举,“就是小添学弟太单纯了,我看他在饭局上也不怎么说话,被那个比他大三届的学长逗趣当笑柄也不回怼,他脾气很好,只是看着我的时候,我看他眼眶都红了……”
“哼”纪忘舟冷笑了声,语气变得很恶劣:“所以你心疼了?”
“看不得弟弟被嘲弄,”他一字一句,不徐不慢,声音却冷到冰点,“宁愿自己被嘲渣女,甚至被误解是她女朋友,也要护着他?”
“姜听玫,你多了不起啊。”讽刺意味极明显。
他心情又不好。
姜听玫被他误解,也扎着心钝痛,她想解释:“我没有,我真的只是把他当弟弟……”
纪忘舟却已经不耐烦了,直接挂了电话。手机随手扔沙发上,一手砸了笔记本电脑键盘。
真可笑。
—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忙音,姜听玫握着手机错愕又失落地站在窗边,窗外树木依旧,只是惨白的天好像永远晦暗,不会有光一样。
为什么,她总猜不透他的心思。
从温柔耐心到冷酷乖戾甚至只需要不到一分钟。
…
没再回火锅店,她直接出了门,在门口给邢添发了条不回去的消息。
看着来往车流,忙碌的行人,风也匆忙。她想很久,可只觉得一颗心蜷缩难受。
她会如此真切地受他情绪影响,总是忍不住去拼命想他。
似乎是刚刚从聊到邢添开始,他的语气就不佳了,到后面生气,他应该是不喜欢他。
想了想,低头她又给邢添发了条消息:[我们别联系了。]
发完后,她就把他微信删了。
手机扔包里,她打车回学校。
……
从学校小侧门进去,保安在查学生卡,很多人排着队等进。
姜听玫站在队伍末尾,漫无目的一般,缓慢地跟着队伍向前移动。
冷风裹着落叶,在面前一阵一阵飞舞,最后几片叶子落到她毛衣外套上。
捻起叶片,食指和拇指捏着根茎,她转了转,就这样拿着。
什么也没管,等到了自己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还没拿学生卡出来。
穿制服的保安站她旁边催她:“小姑娘,你带没带学生卡啊?快点拿出来,别耽误别人时间。”
姜听玫手忙脚乱地翻挎包去找,身后的人看不过就先饶她前面去检查了。
她往旁边站了站,手指冻得僵白,翻包动作都很僵硬。
找了大概快两分钟,她才终于找到钱包夹层里的学生卡。
走到保安室,她把那卡递给保安,刘海有些凌乱地贴着脸颊。
她在冷风中,没什么表情地站立着,唇色有些苍白。
“姜,听玫。”保安读出她的名字,看了学生卡上的照片又看了她一眼,确认。
“你是姜听玫?”保安问。
她点点头:“是。”
“那先别走。”保安侧过身就往里面收发室走,招手让她过来:“来看看你堆这儿没收的快递。”
“来,领走。”
姜听玫莫名其妙就被带进了收发室,然后被保安塞了一堆快递,是一堆,真的一堆,一个小推车都装不下。
她一脸懵逼:“叔叔你弄错了吧,我没买过这么多快递啊。”
保安指了指收件人:“看到了吗?a大,姜听玫。”
“我上学校官网查了,我们学校就你一个姜听玫,错不了。”
“快领回去吧小姑娘,我们这屋都快堆不下了。”他也挺无奈,“之前这些快递还是放学校菜鸟驿站里的,一周多没人领才转我们这来堆着,打电话你也不接,今天可算是碰上了,领回去吧领回去吧。”
他招手,看她一个人抱不动,还帮她抱了几件出去,“这些件我们这是不敢放了,弄坏都赔不起,小姑娘你赶紧收回寝室去。”
姜听玫推着一推车的快递在风中凌乱。
她迷茫极了,问:“那叔叔你知道这些快递是谁寄给我的吗?”
那保安拍了拍手,“我能知道就怪了,就像谈生意,一般小喽啰是见不了甲方的面的。”
看她一个人推这车,要走到寝室,真的挺远的。
他好心道:“小姑娘,要不要我给你叫辆车。”
姜听玫感激地点了点头:“好的,谢谢叔叔。”
这等车又等了十几分钟。
来的是辆面包车,车主也是个和蔼的中年大叔,帮她般快递盒的时候也挺吃惊:“小姑娘这么爱网购啊,买这么多,得有二三十件了。”
姜听玫也解释不清,只能略显尴尬地点了点头。
然后坐在快递盒堆里,摇摇晃晃地开向宿舍。
等在宿舍楼卸快递的时候,这么大堆又引来不少人围观。
最后是她打电话叫室友一起下来帮忙搬,分了四五次才搬光。
回寝室都累得够呛。
她还有点担忧,万一明天学校论坛上出个贴子,就是某某大学生疯狂网购,收快递的时候用面包车拉。
不过显然是她低估了网友们的夸大其词能力,当晚她就刷到这样的帖子,不过面包车变成了卡车。
她用卡车装快递。
她谁啊,淘宝卖家吗?
无语凝噎。
…
拆快递的时候场面很壮观,室友特地拿了个小刀过来,还把那些快递按盒大小挨个铺在寝室地上摆好分类。
姜听玫绕过去,弯腰拆包装,第一件拆出来是一件白色的女款小皮靴,设计师很精巧简约,拉链和鞋跟上有玫瑰花纹的图案。
室友陈曦先注意到,惊讶开口:“哇塞,这是celine的鞋子呀,这个好贵的,国内买不到吧,听玫你代购的?”
怔了怔,姜听玫低头看到那个隐藏在鞋面后的小小logo,是一串英文字母,设计得很有艺术感。
她拿手机搜了下,淘宝里的价格都是几万起,价值不菲。
“我没有买过,应该是别人弄错了。”她把那双鞋子重新装入快递盒,剩下的也不想去拆了。
陈曦却先她一步,拆了旁边一个白色小礼盒的包装,叫她:“这个好好看,你快来看看听玫。”
姜听玫站起身看到陈曦拿起那个盒子对她展示,里面是一条项链,银色细链,链尾是一块月亮型吊坠,上面嵌了细小的闪钻,月亮尾端绕了一只漂亮的镂空的玫瑰花,很细小,刻得极精致,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漂亮又脆弱,那月亮弯弯却像拥玫瑰花入怀一样。
定定的看了她那吊坠几秒,姜听玫伸手接过,细指摸着那精刻的纹路,冰凉无遗。
慢慢摩挲,指尖碰到项链的锁扣处,硬的一块凸起,有雕刻的字母痕迹。
她仔细看了下,借着光看清了那上面刻的字母:jtm,是她名字首字母的缩写。
顿住,她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他,随后脑海里竟隐约浮现起一个荒唐的猜想。
她很快否定后者,这么多年,她该是死了。
陈曦却又叫了她:“听玫,你快看这盒子里还有一张卡片。”
闻言走过去,姜听玫伸手接过那个白色的盒子,目光落在盒里那张雾蓝色的卡片背面。
卡片很精致,表面纹了金线,还有小小的浮雕建筑,很漂亮。
月亮护玫瑰,他是想说他会护她,对吗?
宿舍阳台上有一盆早已开败了的月季,此刻微风摇曳,只剩那枝桠孱弱倔强,涂抹一点绿色,在这寒冷冬季。
抬眼看了看窗外,她不得不承认,有一点紧张忐忑。
也怀着秘密心事,她转过身背对室友,走到自己的床边,往里靠了靠,轻轻拿出了那张卡片。
陈曦却已经开始忍不住了八卦了,“哦~我知道了,这些礼物肯定是我们听玫的男朋友送的,他还给你写了卡片,太浪漫了吧。”
眼睫微颤,她不说话,却感觉到捏着那张卡片的手微微颤抖。
他会说什么?
刚刚的不愉快,应该这样也就算过去了吧。
食指抚上卡片,她打开中间的缝口,抽出里面白色的内衬,一行娟秀的黑色钢笔字浮现在卡片里面。
看到那字的瞬间,她几乎快掉下眼泪来。
字字诛心般,她的母亲写给她,这十八年来唯一讯息。
『愿你灿烂,我的小玫,妈妈是你的月亮,会永远陪着你。』
末尾落款,是沈晗月的名字。
咬着嘴唇,小手指死命掐着掌心,红肿发痛也一点不觉。
她只觉得不可能,怎么会,这么多年,她一直当她死了啊。
刺痛眼睛般,她扔了那卡片,一手捂住眼睛,无法抑制地掉下眼泪来。
陈曦无措地站在一旁,她有些惊慌:“听玫,你怎么了?”
“为什么哭了?”她弯腰去捡起那掉落在地上的卡片,帮她整理收好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见她似乎悲伤难过到了极点,眼泪不断绝,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她很想去抱抱她。
“这不是你男朋友写给你的卡片吗?”陈曦问,语气也是不确定。
她没有声音,她的哭泣也没有声音,只是将自己的蜷缩起来,缩在床角,眼眶泛红,声音在颤抖:“凭什么?”
她凭什么?
残酷决绝毫不留情地离开十几二十年,一声不响从她生命中消失,像一个从不存在的人。
却又在这么多年后的现在,轻描淡写地寄来一堆礼物,写一张卡片,对她昭示她的存在。
她觉得可笑。
缓了会,手撑着床棱站起来,她看着地上一地鸡毛未拆的礼物盒,心底冰冷一片。
拿起拆卸刀,她走近,一刀一刀地划开那些包装盒,露出里面精美漂亮的衣服,裙子,饰品。
每一件都价值不菲,漂亮得好像艺术品。
陈曦都惊呆了,看着这一地的衣裙,有黑色礼裙也有粉色毛衣,质料柔软,昂贵精美。
拆到最后一件,刀划胶带的时候不慎把手背划了一道两厘米长的口子,血流出来,染红了那件白色的礼裙。
感觉不到痛一样,她拿起那件裙子,手指揉皱,最后手一扬,她把它扔在地上那堆衣物的中间。
抬手,手背擦了下眼睛,血迹在冷白皮肤上刺目至极。
她没掉眼泪了,只是眼眶发红,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冷冷道:“扔了。”
陈曦惊愕:“啊?”
姜听玫却已经累了,她不想说话,也不想看到这一地的虚伪爱意。
她坐到衣柜旁边,手搭在膝盖上,唇色苍白,眼底没了光彩。
陈曦在心疼,好心劝慰:“真的要扔了吗?这些东西都好贵的,这么多加起来有几十万了吧。”
“还有这条项链,钻石像真的诶,应该很贵吧。”
“这些到底是谁送你的呀,听玫。”她把那衣服都一件一件叠好,把项链也收好。
闭了眼睫,姜听玫握着手机,直接打电话让楼下清扫的阿姨来,“都拿走,烧了。”
她不带感情的说出这句话。
最后陈曦眼睁睁看着清扫的阿姨把那些衣服全扫进一个大的黑色的垃圾袋里。她眼疾手快,趁她们不注意把那项链留了下来。
等阿姨走后,她看着姜听玫还是那样的状态,手一直垂着,似乎有点红色的血迹,她这次注意到她受伤了。
连忙去拿邦迪酒精来,帮她清洗。
……
夜晚很漫长,室友已经洗漱好上了床,宿舍也到了关灯的时间。
想起白天的事,姜听玫退出作业的时间,点进浏览器,在搜索框里输入沈晗月的名字,等待两三秒,跳出来的界面是一片空白。
找不到一点关于她的讯息,她好像从世上消失了。
可这消失的时间里,她知道她的存在,甚至知道了她读书的大学。
为什么只敢躲着,不敢来见她?
想起这些,心口就好像被人拉扯着,喘不过气来。
她忘记了儿时关于母亲的一切,只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和她爸爸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她从记事起就没有母亲的陪伴,被嘲笑被奚落,被辱骂被造谣重伤也都那样过来了。
在姜听玫最需要她的时候她不在,在她背负最多的时候她不在,在那些黑暗无光绝望的日子里她不在。
而现在,她早放弃找她,以为她死了的时候,她突然出现,给她寄所谓名贵的礼物,还说会永远陪她。
她只觉得讽刺。
心底也为父亲感到悲哀,他病重要走了的那段日子里。
床头放着的照片,他珍贵视如珍宝的照片,是一张他们三个人的合照。
姜简军站在她的身边,沈晗月怀里抱着幼时的她,在照相机面前,他们是一家三口。
他们那时似乎很幸福。
幼时她一只小小的手掌里抓了一只彩色的风车,另一只手被沈晗月握着。
照片里的母亲,穿着很温柔的浅紫色格子外套,长发披散在肩头,头上别了一个偏蓝色的发卡,那发卡上有小星星也有小月亮,很好看。
在镜头里,定格的那瞬间,她的母亲低头,轻轻地吻在幼时的她的脸上,侧脸对着镜头,只是温柔浅笑。
这是她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只有一张侧脸,时至今日,那侧脸和微笑仿佛烙印进了她的记忆里。
姜听玫还记得那张照片,她那时厌恶有关与她的一切。在姜简军把那照片供起来当宝一样时,她出言讽刺:“你那么喜欢她,可她毫不犹豫抛弃我们,就算你生重病,她也不会来看你一眼。”
姜简军双手抱着那张照片,捧在胸口,深深的弯腰,瘦骨嶙峋的身体缩起来,好像要把那照片嵌进身体里。
病痛造成的生理上的疼痛远不及心理,姜简军抱着那照片很久,再松开时,电视里已经开始播放新闻联播,背景音杂乱无章。
他艰难侧身,看着窗外已经渐变漆黑的夜晚,目光透过玻璃,透过马路,透过水泥钢筋深林,透过人生数十年,透过所有过去的回忆。
他惨白的脸上已经有了皱纹,眼珠混沌不堪,垂垂老矣。
那刻,他似乎看透一生。
姜听玫看着他的背影,看到他眼底深切的哀伤,无可奈何的怅惘。他太过孱弱,在室内,在所有人风景之外,皮肤上有太多细孔,好似要被穿透。
心底钝痛,她仰着脖子,知道自己沉入泥沼。
那一晚,姜简军的气息似乎弱了很多,他看窗外很久,最后苍凉开口:“我认了。”
月月,我认了。
这一生太过短暂,相聚时间用所有分离时间度量,稍纵即逝。
他没能再等到她回头看一眼。
姜听玫站在暗中,室内没开灯,她看着父亲的背影,形销骨立,他向过去回忆和星火绵延的爱意低了头。
这是命运。
她低头,看着自己左手腕的疤痕,丑陋狰狞,在这黑暗里张牙舞爪。
那一刻,她从父亲身上看到自己影子,都是希望被辜负见不到光,一团糟的人生。
他认命了,她呢?
姜简军放了那张合照,相框已经被磨得褪色,他靠在床背上,声音微弱,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你别恨她。”他让她别恨她母亲。
闭眼,指骨摸着疤痕,姜听玫声音冷得像冰,轻轻一扎,在阳光下就碎裂了。
她反问:“没有爱,哪来的恨呢?”
姜简军抬头看了她一眼,他的女儿,和他最爱的女人唯一的念想。那目光含着永远也融化不了的哀伤。
姜听玫低着头,并未察觉那目光,只是隐有预兆,她好像要失去什么了。
那晚灯没有再开,电视也被关掉,一切都安静得不像话,她回了自己房间,抱着唯一的一个破旧不堪的娃娃,看着天花板,眼泪在眼眶里,总没掉下来。
他们对话终结者于此,永永远远地。
第二天早上,姜听玫端了热水,洗好热毛巾递过去,却在一室阴暗内,摸到了她父亲早已冰冷的手掌。
没有鼻息,被子同地板一样冰冷,他安详地闭着眼,瘦得不成人形的身躯在被子里很小一团。
他也曾是一米八的高大男人,可原来老了病了死了也真的会变得这样小。
他床边还放着那张合照,永远也等不到的人和一个早已经长大的女儿。
确凿罪名,热毛巾掉在地上,热水还在冒着白气,僵立着站立。
姜听玫抬头,看见窗台上那簇兰花凋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