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蜿蜒延伸,在青山间穿梭,看不清的前路,白茫茫一片,天色与铁轨相接的地方不见一点亮色。
车厢内很嘈杂,餐车服务员推着推车经过,在不停叫卖早餐,靠过道的阿姨抱着孩子,孩子哭闹不止,她在咿咿呀呀地哄。
刚眯十几分钟便被吵醒,姜听玫睁开眼,懒懒地靠着窗,看着外面还并不明亮的天色发呆。
暗色树影不停闪过,她脑海里关于梦里那点零星仅存的记忆也被清扫干净。
自从收到沈晗月的快递那天起,她晚上睡觉就再没睡安稳过,总是醒一半睡一半,半梦半醒间看见他父亲和年少稚嫩的自己。
她小时候任性,总爱哭着对姜简军喊要妈妈,问为什么别的孩子都有妈妈而就她没有。这些时候姜简军总是沉默的,他不说话,眼底情绪那时她看不懂。
后来回想才知是悲伤,无望的悲伤。
而现在这无望似乎终结,她的妈妈有了讯息,寄给她礼物,甚至可能知晓她的一切。可父亲永远见不到了。
心底里的抗拒和这么多年的抛弃,姜听玫早已不对沈晗月报一点希望,她清楚知道他们之间不会有亲情的爱,如果真正相见,她不介意撕开这过往近二十年伤疤。
然后完完全全让她从她生活中褪去。
…
到兰泽时刚过八点,姜听玫挎着挎包从火车站出去,她穿了一件白色羽绒服,浅紫色毛衣裙,站在出站口打车。
一路有背着行囊衣衫破旧外出打工回家的男女经过,看向她的目光眼底是羡慕,他们在泥沼,而她似乎挣出。
心口堵住一样,她见不得这些。
世人皆苦,又有什么例外呢。
她搭公交车回的出租屋,几个月没回来,似乎那些隐在城市里的破旧房屋更加破旧了。
二层楼梯,狭窄的巷道,里面漆黑一片,她按记忆走,走到楼梯中间踏了踏脚,过道的灯并没亮,看来是坏了。
便打开手机灯,她往上走。今天出门很早,外面也是阴天,因此楼梯里总是很暗。
走到二楼租房前,她停下,伸手敲了敲门。
大概过了半分钟,陶雨杉姗姗来迟开了门。进门一瞬间,姜听玫感到里面很潮湿。
陶雨杉看见是她都惊喜得不行,不过她头发上还有泡沫,手上也是,还在洗头,她便也不方便来抱她,连忙汲着拖鞋回了洗手间,嘴里念叨个不停:“姜姜你可算回来了!这几个月里我真的好想你啊,而且你好忙都不怎么和我聊天。”
她喋喋不休:“我现在应聘在一家服装店做销售,经理说我这个月业绩不错,下个月就可以升中级啦。”
“我真的很开心,总算有人认可了。”她快速清洗头发上的泡沫,“而且我这几个月都没有和其他男人聊过天了。”
她声音低落起来,满是愧疚:“上次真的对不起。”
“我鬼迷心窍,信了那个魔鬼的话。”
想起上次的经历,姜听玫就下意识地用手挡着腹部,那里肮脏,不忍直视。
闭了闭眼睫,她淡淡道:“没事。”
说完她回自己房间查看,之前大一大二的专业书都留下来了,堆在角落的箱子里,她一本一本找出来,看看还有没有需要带回去看的书。
陶雨杉在另一边快速洗完头吹干,蹦跳着过来了,她站在门口,雀跃地开口:“姜姜,你看~”
放下手中书,姜听玫抬头看她。
“我有没有什么不一样?”她问,嘴角都是笑。
仔细观察了会,姜听玫微微笑:“头发长长了。”
“对的!”陶雨杉摸摸自己在脖子根的发尾,现在头发已经及颈,她修修剪剪又是很乖巧的学生头。
“我以后不用戴假发了。”她由衷地笑,却又满满正经起来:“所以说,姜姜。”
“都会过去的。”
“所有不愉快都会过去的。”
顿了顿,姜听玫点了点头,催她收拾。
陶雨杉精心化妆半小时,姜听玫在她房间里等,把自己之前的大学教材拿出来看了几章。
手机有消息进来,陶雨杉在那边看了,又问她:“姜姜,阿纵问我和谁一起去,要说你吗?”
手指顿住,指在公式符号上,是爱因斯坦质能方程:e=mc?
想到他,上次的不欢而散,也不知他气消了没?
如果她说要去,那他不去怎么办。
于是她回:“不要说。”八壹中文網
陶雨杉:“好,那我就说我自己一个人去。”
松了口气,姜听玫目光重新落到书页上,沿着理论方程式,一点一点把艰涩难懂的大学物理里的狭义相对论都看了个七七八八。
出门的时候已经快十点。
外面不再阴沉,太阳出来了,难得得有了阳光。
陶雨杉画着很乖巧的妆,还穿明黄色的lo裙改良的服装,精致又透着可爱。
她走路上一直挽着她的手,嘴里没停,一直在讲她最近工作生活上遇见的趣事。
很久没这么亲切地和其他人一起,姜听玫感受到久违的温暖,也都在配合她偶尔笑笑。
在马路边,姜听玫准备往公交车站台走,却被陶雨杉拉住:“我们打车今天,我这份工作工资还可以,小姜妹妹我请你坐车呀。
姜听玫忍不住笑了下,拿手机打开软件,先她一步下单了,“我来就好。”
陶雨杉懊恼:“那我今晚,不,明天请你吃大餐,你不准拒绝!”
拿她没办法,姜听玫耐心地:“嗯”了声。
等车间隙,陶雨杉一直看她,眼底弯弯,夸赞赞美:“我们姜姜真是越长越好看了,我好想把她藏在家里,只有我一个人能看。”
揉了揉眼睛,姜听玫微笑:“哪里好看,最近没睡好,眼睛都有眼袋。”
“眼袋算什么,再说那不是眼袋,是卧蚕,还有我们姜姜天生丽质,生下来就甩普通人好多条街。”陶雨杉夸得十分认真。
“果然是适合做销售的。”姜听玫回,撩了撩眼皮看远处,淡淡道:“看下时间,他们在月湾公园等多久?”
“他们不在月湾等啊,我们先去市中心,和他们汇合,他们带我们去。”陶雨杉回。
市中心,下意识地就想到是他家了,去了市中心,他看见她不开心,不去的话怎么办?不就白跑一趟。
她坚持:“我们直接在月湾公园汇合。”
陶雨杉看地图,数路程:“五十公里,这打车费要一百多呢。还是让他们送我们,方便省钱还省事。”
“再说纵哥都说了送我们呀,而且我也想早点见到他。”她眼里都是期待。
“不,我要自己去。”犯了倔,她答案并不轻易更改:“要不你自己先去市中心,我打车去月湾公园等你。”
陶雨杉进退两难,犹豫纠结,正和她僵持着,手机就来消息了。
柏纵的消息。
[地点,我们来接你。]
“他们来接我们!”陶雨杉连忙开口。
她飞快发了个定位过去。
已经决定了,姜听玫也不再说什么,她把叫车订单取消,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安静得不像话。
坐在公交站牌旁边的长椅上,手掌交叉握着,一根一根掰手指一样数时间,她有很多想问的,问纪忘舟在不在?问他们几分钟后到?问他在的话是不是也带了他的莺莺姑娘?
焦虑得什么也看不下去,她等在那里,沉默无声。
陶雨杉却一直走来走去,兴奋期待,念念叨叨,“我们就这样什么东西都不带就去是不是不太好啊,要不我们先去超市买点吃的,等会带着一起去分着吃吧。”
“唉,这里离超市太远了,有十几分钟路程,肯定来不及了。”
“我看看地图,看看阿纵哥他们到哪了。”她拿起手机,开始查地图,想到什么,又抬头看着姜听玫。
“姜姜,你怎么了?好像脸色不太好。”她担忧问。
握手腕的话手松了松,姜听玫不想把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再提一遍,只是勉强地笑了笑,摇头回:“没事。”
“嗯,没事就好。”陶雨杉也坐到她旁边去,挽着她手,坐了会。
她开始担忧了,悄悄问:“姜姜,你说我这样好看吗?”
手握住她的,姜听玫认真回:“很好看,很可爱。”
陶雨杉忍不住嘴角弯了,轻轻道:“那,柏纵哥应该会喜欢的吧。”
怔了怔,姜听玫看着陶雨杉垂下的眼睫,害羞,期待,惊喜。她好像是真的喜欢柏纵。
柏纵是很好,温柔的绅士,对每个人都有礼貌,对每个人都很好,像和煦春风,能很好地照顾到每个人的情绪,是无可挑剔的君子。
可是就是因为这样,让人隐隐觉得疏离,看不到真心。
没人知道他过去的经历,没人真正懂他的内心。更何况,他距他们的距离太遥远,和陶雨杉更像毫不相干的两种人生。
陶雨杉是可以奋不顾身,可以拼尽一切追求,她不害怕受伤,飞蛾扑火。
可是姜听玫心疼,她不忍心见她那样。
声音低了点,她问她:“杉杉,你真的喜欢柏纵吗?”
陶雨杉耳朵立刻红了,点头:“当然,比他所有以前认识的人,现在认识的人,以后认识的人都要喜欢。”
她眼里好像有小星星,谈起他,话里都像有蜜糖:“我从没遇见过这样好的人,就算全世界都挡在我面前说不要去追,我也不会放弃……”
“——车来了!”陶雨杉站起来,站在路牌边招手。
手机掌慢慢从膝上放下来,姜听玫抬头看着她的背影,瘦弱却很勇敢。
单行道驶过来的是一辆白色的宾利,在车流中渐渐像外停靠,停在了站台边。
车窗摇下来,驾驶座的是柏纵,栗色蜷曲发丝,长眉薄唇,很英伦绅士,漂亮五官,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
他看着陶雨杉,轻轻开口:“上车吧,副驾。”
陶雨杉朝她笑了笑,“阿纵哥,我还有一个朋友。”她转身看了看还坐在长椅上的姜听玫,“姜姜,过来呀。”
咬着唇角,姜听玫不动,情怯一样,她忽然有点害怕见到他,怎么解释,怎么面对,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她没动,柏纵倒是先笑了,对她说:“听玫也在啊,那再等等,等会坐二哥的车吧。”
“今天后座有人的,雨杉你先上来,二哥他们马上就到,别担心。”他柔声对陶雨杉道,眼底弯弯。
陶雨杉透过车窗往后看了看,果然在后座看到一男一女,便走回去对姜听玫说:“阿纵哥的车只剩副驾了,她让我先走,你等会坐他二哥的车吧。”
“嗯?姜姜。”见她心不在焉,她又重复了句,“你等纪忘舟他们吧。”
“我先走啦,拜拜姜姜。”陶雨杉挎着小挎包走到路边就拉开副驾车门坐进去了。
她还在手机上给姜听玫发消息:[小白兔微笑.jpg]
[别不开心啦,等会到月湾公园我还会陪着你的哦,姜姜。]
打字又删除,最后姜听玫发了一个字:[好。]
回到主界面,她看着与纪忘舟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停留在一周前。
那之后一通不愉快的电话,似乎将他们关系又降到冰点。
轻叹了口气,她熄灭屏幕。
在站台处大概又等了五分钟。
不远处的红绿灯,红灯变绿,车流涌了过来,一辆接着一辆,一众小汽车面包车中,姜听玫一眼看见了那辆越野车。
深蓝色,金属车身,是又换了一辆。
不过十几秒,那辆车也停靠在先前宾利停的地方。
站台附近等车的人都忍不住投过去目光。
车窗缓慢降下来,从这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车内人一个模糊的侧影。
压抑住心里的紧张,姜听玫鼓足勇气起身走过去。
到越野车面前,她轻轻弯腰,轻轻敲了下车窗边缘。
驾驶座的人是罗鑫林。他看见她后便笑了:“听玫,上车吧。”
“后座开了,拉一下。”
姜听玫点点头:“好。”她走到后面一点,去拉车门把手,余光一直注意着车内。
副座坐着人,一身黑,倚着椅背,姿势慵懒,一点不在意这边,半寐着眼,似乎在睡觉。
拉开车门,车内开了暖气,很温暖。
越野车底盘很高,姜听玫又穿着裙子,有些不方便,她一手弯腰挽起裙摆,迈步往上跨。
罗鑫林有点担心:“听玫能上来吗,要不我下车来帮你。”他刚要拉车门,就对上身边某人冰冷的目光,似刀锋。
动作顿住,犹豫了会。
姜听玫已经回:“不用了,谢谢鑫林。”她扶着座椅,护着裙子有些艰难地上去了。
“已经好啦。”关上车门,她坐在座椅上轻轻拍了拍裙摆。
“那就好。”罗鑫林松了离合,踩油门,重新发动车子。
越野车驶入单行道,阳光透过车窗落进来,景物后退,树荫都被抛在身后。
姜听玫坐在驾驶座位的后面,斜对着副驾,她靠着窗,余光却都在那边。
手心搭着手腕,她坐得有些拘束,裙边晃动,扫着脚腕,有点痒。
却只看着他,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他冷白的后颈和漆黑的碎发,耳骨轮廓,侧脸往下,她能想象出他的面容。
可还是很想,真正真正地看一眼他正脸。
他半躺靠着后背,一手手背搭在眼睛上,两条长腿没什么姿势地屈着,很随意散漫。
他该是在睡觉。
得出这样的结论,看他的目光也变得直白不掩饰起来,她一直盯着他的后脑勺,还有耳骨,耳骨往下是脖颈,肩角,黑色外套。
很冷酷,他一直这样。
车内氛围安静得有点过了,罗鑫林不自在,他挠挠头,找话题,问:“听玫,你们学校放假了吗这是?”
松了松手腕,姜听玫尽量压低声音,轻轻回:“是周末。”
“你一个人在后面不会无聊吧?”罗鑫林担心,“我们不知道你要来,陶雨杉起初只说了只有她一个人,所以阿纵那车没留位置。”
姜听玫笑笑:“没事,是我自己临时要来……”
“怎么?随便什么人都让上车。”疏冷一声,打断她。
一直坐副驾的男人,搭眼睛的手放下来,曲了曲长腿,一手握了握后颈,按住颈部,指骨揉了揉。
似是刚睡醒的模样,不过语气却是无比冷淡。
罗鑫林登时哑了声,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身旁的大爷,一脸不解,“啊?”
手指抓着裙角,姜听玫直直地盯着纪忘舟的侧脸,眼睛有点发涩,她没再说话。
纪忘舟抬手,点了点眼角,声音挺冷淡,质问他:
“你是出租车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