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他嗓音哑得厉害,任她伏在自己肩上,一只手绕着她背,给予她安全感的姿势,他在安抚她。
一口气说出这么多,仿佛那压在她心头十几年的恐惧松了,她得以喘息,原来她也可以勇敢。
“谢谢你阿舟,愿意倾听我。”缓慢松开他的手,她抬眼看他,漂亮杏仁眼里已经是满眼的泪水,“我从没想过,我会和别人提起这件事。”
“都过去了。”眼睫垂下,掩藏万分心疼,他伸手抹去她眼角的眼泪,然后手掌往下缓慢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低低询问:“信任我吗?”
顿了顿,姜听玫毫不犹豫道:“当然。”
嘴角微翘,纪忘舟低眸朝她笑了下,声音温柔:“抓住我的手心。”
依言,姜听玫手指微曲轻轻抓住他的手掌,肌肤相触,感受着体温和他手心的干燥温暖。
这半年来,从没有此刻温暖,愚钝满足。
目光向上,看见他的下颌线,月光从窗外进来,碎发至耳畔,一半吻在他侧脸上,一半落在座椅上。
这张脸第一次见时就知是世上罕有,现在这么近距离地看,真是,蛊惑人心。
却令她生好多欢喜。
嘴角忍不住地上扬,她看着他就不自觉地会笑。
空调出暖气风口正热,呼呼声在这安静里很清晰。
“闭眼。”他嗓音低哑。
姜听玫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嘴角轻抿着,心底亦有期待。
而后感到座位上有些窸窸窣窣的响动声,他往那边坐了点,离她远了,一只手却仍一直让她抓着。
大概二十多秒后,一只大手覆上了她的耳朵,轻柔细致地给她戴上了一只蓝牙耳机。
“这什么呀?”
姜听玫伸手碰自己耳朵却不小心抓住他的手,贴着手背突出的手骨,和青筋的纹络,干燥的温暖。
心怦怦跳,姜听玫等着他的回答。
感受着手背被纤细柔软手心抓住的触感,他微低头看着姑娘的紧闭双眼的乖巧面容,克制住想亲她的冲动,哑笑了下,“可以睁眼了。”
手松了,姜听玫睁开眼,有些懵懵懂懂地指了指自己的蓝牙耳机。是要听歌吗?
纪忘舟却直接靠躺着座椅,一手耷下,给自己耳朵上也戴了只配对的耳机。
浅蓝色耳机,耳机边角还设计了很精致的银色蝴蝶,弧线漂亮,挺有少女心的。
他戴这种款式的耳机啊。姜听玫忍不住笑。
她也轻轻靠上座椅,闭上眼,等着他放歌了。
几秒后,耳机里传来很稚嫩的童声。
意识到什么,姜听玫诧异,睁开眼惊喜地看着他。
耳边声音在继续,轻轻可爱,
“——你好呀小主人,我是小银河。”
“好久不见哦。”
纪忘舟从座位旁边拿出了那个银白色穿着宇航服的小机器人,大大的眼睛,眼睛是星空的颜色,手脚小小的,太空面罩里藏着它可爱的圆圆的头。
是她想念很久的小银河。
耳机里的声音仍在响起,“听玫小主人,以后我就跟着你啦。”
“提醒喝水,叫起床,分析天气,情绪抒发,难过开心的事都可以和我说哦,我会一直陪着你。”
“而且上任主人说了,我们以后说话都是悄悄话,别人听不见的。”
“今晚小主人你的情绪好像有些低落,需要我给你讲故事吗?……”
微微顿住,姜听玫抬眸见他沉静眼底,清晰的冷,淡薄温暖,他对她太好。
不敢相信,她将信将疑地问:“阿舟……你这是要把小银河送给我?”
“……我不能要,这是你费了那么多心血设计的”
纪忘舟笑笑,伸手轻轻碰了碰她脸颊,撩起她垂落的刘海,低道:“傻不傻?”
食指轻轻刮了下她的眼睛,亲密无间。
姜听玫目光闪了下,按耐着心里悸动,视线落在车内前方的挡风玻璃上,一般人的车内都会有可爱的小摆件,而他这里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的,很冷清。
“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让它陪着你。”他唇边是疏淡的笑,“小银河挺会讲笑话的。”
“是不是?”
小银河立马回:“是的,前主人!我要开始讲咯。”
映着银河星光颜色的大眼睛眨呀眨,它语气正经,小手还比划得有模有样,“以前有一个同事叫小蔡,不过后面有一天上班的时候发现他不见了。”
“后来,才发现,原来他是被人端走了。”
“——扑哧。”姜听玫忍不住笑出声了,笑点也奇奇怪怪,止不住了,“好好笑,真的……”
“因为他是菜,所以就被端走了,哈哈哈。”一手捂着嘴唇,姜听玫笑得肩角微缩,半靠着座椅,一只手搭着纪忘舟手臂,眼里都是盈盈的光。
纪忘舟看着这一人一机器人,小机器人手没比划了,眼睛眨呀眨,开心着愉悦着,讲笑话逗笑成功,而被一个冷笑话就逗得停不下来笑的姑娘,眼眸亮晶晶的,眼角弯成了月亮。
怎么这么可爱?
“好笑吗?阿舟。”姜听玫停不下来,还非要拉着他问个明白。
敷衍一截,语气散漫又带着宠溺,他回:“嗯,好笑。”
笑了快半分钟才止,姜听玫看着纪忘舟手里小银河,真是哪哪都喜欢,欢欢喜喜地碰它头。
小银河:“——不要碰小孩子头哦,碰了长不高。”
姜听玫:“就算你永远长不高,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小银河傲娇:“那还差不多。”
小手指又忍不住戳了戳它头,“怎么这么会讲笑话啊小银河,我好喜欢你。”
“—咳”哑声咳了下,纪忘舟抬手解了衬衫领口的一颗纽扣,觉得小银河也不那么可爱了。怎么这么会偷女孩的心?
这么容易就让她喜欢上了。
大手托起小银河,纪忘舟连耳机也一起给她摘了,他把小银河放到旁边空位上,摁开关让它待机了,还美其名曰,“小孩子晚上别熬夜,好好睡觉。”
耳机一对浅蓝色,蝴蝶翩跹,缩在耳机盒里。纪忘舟递给她,嘱咐:“充电器,用充手机的就可以。”
握紧手心的耳机盒,眼睫微颤,姜听玫忍不住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纪先生?”
纪忘舟哑笑了声,压了压,长指轻轻敲了下她额头,散漫道:“怎么?觉得我喜欢你。”
瞳孔微微放大,姜听玫诧异地看他,凝视他,见他姿势慵懒靠在座椅里,微闭眼睫,漫不经心模样,说这话也只是淡淡的,仿佛随口一提。
他是多清心寡欲的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喜欢别人呢。
话中隐隐有酸涩意味,姜听玫摇头,眼睛不自然向下:“没有,就是不知道,怎么还你了。”
长指压了下眼角,纪忘舟声音极淡:“不用还。”
“走出来,将那些让你恐惧的东西踩在脚下,过得比我好。”他补上这一句,语气是淡然,真心却埋藏。
顿了顿,姜听玫眼角发涩,见他一半在陷在月光下,一半在阴影里,半明半暗,情绪也辨不真切,轮廓单薄,浑然的清冷感。
忽然那刻觉得他该很孤独,她好想一直陪着他,能散去那化不开的冷寂。
情绪翻涌,难以自抑,姜听玫想说好些话与他,可却只被他冷淡一句截断。
“睡了。”他拉开车门下车,冷风涌入,迎面撞满怀,姜听玫微微一缩,见他清瘦高大的背影。
在门边似是犹豫,他没动作。
姜听玫想起问他:“你回帐篷吗?”缩在一张座椅上睡觉,对一米八几的他来说未免太过憋屈了。
“你回去吧,我在这里会好好的。”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纪忘舟没说话,低头咬了支烟在嘴里,大手一推关上了后座车门。
外面月亮朦朦胧胧的,挂在树梢,照着山尖,银白色一抖就落了,落在他漆黑的碎发上与漆黑的瞳眸中,沉寂无比。
打火机跃出火焰,咬着烟凑近,燃了烟尾,他仰头,喉结一滚,吐了口烟,不羁晚风拂过心尖。
姜听玫坐座位上看他完整抽完了一支烟,余温散尽,他才重新拉开了前座车门,躬身进来,就屈着长腿靠着椅子睡了。
随手扣了顶棒球帽挡月光,露出流利下颌线条,他淡淡说了句:“就这样,睡了。”
轻手轻脚脱掉靴子,姜听玫横躺在并排桌椅上,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轻轻回了句:“晚安。”
…
这晚并不安,姜听玫迷迷糊糊做了好几个梦,都与他有关,她梦见很多年以后,他们天各一方,成了陌生人。
她回去找她,看见了他,而他的眼神,他的目光,看向她,都是陌生,里面是冷淡漠然,似乎他早已把她忘记。
那瞬间姜听玫惊醒,惊恐着,心悸感无法消除。
却见外面天光大亮,天早亮了,车内已空无一人,安静得只能听见林间的鸟叫。
快速穿好衣服,收拾了下头发,姜听玫跑下车去找他。
在河边营地一眼见他身影,人群中最出众。
今天天气好,气温也攀升了几度,他穿了件薄的黑色羊毛衫,手臂有白色针勾的字母logo,还是那个单词:fake。
柏纵在他旁边,他们站一起,在讨论些什么。
陶雨杉见到她,连忙跑过来:“姜姜!醒了?昨晚没事吧?”
移开眼,见着河滩对边一块扎营过后的空地,那家人已经走了。姜听玫对过来的陶雨杉轻轻摇头:“我没事。”
……
后来那天上午们没再做什么,就返程回去了。
回途路上,是纪忘舟开车的,她坐副驾。见他一手搭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有些心不在焉地问她:“回学校?”
姜听玫摇头:“不,”直视他,“和你一起。”
唇角微翘,他轻笑了下,嗓音低哑:“我回酒店,你也去?”
姜听玫正经坚定,点头:“嗯,和你一起,明天只有一节课,我明天下午回去也没事。”
手指搅了搅,她说出内心想法,声音有点低:“想和你多待一会。”
想多待一会,无论在哪里,是你就好,回了学校就不知又要多久才能见到。
寻常人都会以为这是暧昧爱意体现的话语了,可她不同,似乎这已经是理所当然了,姑娘心事简单,把他当好朋友,好得过分了。
罗鑫林都在后面是一脸狗粮吃饱了,虐狗的表情了,他在好友群里讨论得兴高采烈:
[号外,号外,我们纪哥这朵高岭之花要被拿下了!]
苏均晨:[卧槽,真的?谁啊?]
罗鑫林:[还能有谁。]
柏纵一直看着那界面,最后闭眼,轻轻叹口气,他打出她名字:[姜听玫。]
爱一个人好似攀山峰,越沼泽,他二哥固执只认一人,不管平庸世俗,不管阻挠否决,只是认定结局只她一人。山峰,沼泽,他都会过去。
也羡慕他能有这样的魄力勇气。
因他知人生,多的是不能得偿所愿。
苏均晨沉默了会,才发:[昨天那件事,真的对不起了二哥,向影影她不懂事。]
[祝你和听玫白头偕老。]
……
群里都在白头偕老了,然而当事人分毫不知。
姜听玫只是轻车熟路地跟他进了酒店,在他隔壁房间住下。刚坐下看了会电视,就听见隔壁水声,他该是在洗澡了。
想起这件事,她也发现自己两天没洗了,连忙也扎进浴室,匆匆冲了个澡。
裹着浴巾站在空调下面,姜听玫找吹风机吹头发,一番折腾半个小时又过去了。
坐床上,看了下时间,快一点了,他们都还没吃饭,正准备怎么准备措辞找纪忘舟一起出去吃饭呢,他的消息就进来了。
[给你点了外卖,有事叫我。]
有点失落,她恹恹地回:[好。]
外卖他点得很丰盛,姜听玫胃口不大,没吃多少就搁置了,收拾好餐盒,她回房间,百无聊赖。
对什么都提不太上兴趣,无聊刷了好久手机,最后点进导师的文献里看了好几个小时。
看到后面看得头脑昏昏沉沉的,想一个问题总想不出解决思路,她憋不住了,给他发消息:
[我想问你题,可以过来吗?]
一动不动看着聊天界面,快五分钟都没回应。有点泄气,但她还是想去找他。
便下了床,穿着酒店的拖鞋,出门的时候看了眼时间,刚好五点。
冬天,太阳落得早,外面已经是傍晚了,走廊尽头撒进余晖,橘黄色光晕,与暗色相彰,整条过道都显得昏暗。
姜听玫还穿着白天的毛衣,不过没加外套,毛衣修身,袖子也偏长,可以拉到手指往下。手指就逮着毛衣口,她有些犹豫又小心地准备去敲他的门。
还没过过道,就听见一声极重的摔杯子响声,玻璃破碎声极大,惊魂还未定,下一秒对面那门就被重重地从里面推开了。
门朝里开,隐约能见一室狼藉,地板上有水渍和残破晶亮的玻璃碎片,光影黯淡,隐约是人影。
愣怔着,姜听玫还没动作,就听见一道冷漠带着狠意的男声,“滚!”
下一秒,她看见从那敞开的房门内出来了一个女人,身形瘦弱,长直黑发及腰,穿着衣裙,衣裙却不整,露出肩背,一手抱着,隐约可见胸口风光,她眼里满含泪水,模样楚楚可怜。
姜听玫这才看清,她是黄莺莺。
穿得这样单薄凌乱,她脑中轰然一瞬有什么东西崩塌,不敢去往深想,不能去想。
她怕想的是真的。
死死地盯着黄莺莺的脸,她怎么能这样?衣衫不整地来酒店找纪忘舟,找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她怎么会如此不自爱?
指甲掐着腿根,姜听玫眼眶酸涩,心底却难受得快要窒息了。
黄莺莺眼泪一直掉,目光一直落在那敞开的房门内,她绝望带着哭腔地喊:“为什么不能是我?”
“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我,忘舟哥哥?”
她背抵着墙壁,瘦得肩骨嶙峋地凸起,眼泪爬了满脸,她沿着墙壁缩下去,绝望又心灰意冷:“为什么忘舟哥哥,你眼里只有她呢?”
闭上眼眼泪还是掉个不停,她脸色惨白一片,喃喃道:“明明我才是最先认识你的那一个啊。”
走廊昏暗光线里,姜听玫窥见这一幕,她目睹黄莺莺无助悲伤到极点的脸,目睹她缩在墙角哭了十多分钟后站起身从另一边走廊离去。
肩骨白皙,裸露在空气中,她似乎也不在意形象了。
等她走后,走廊房间又重新落入安静。
垂下眼睫,她还是想看他,想知道他的消息,想明确刚刚场景发生后的结果。
抬步,脚都酸麻了,她走得很慢,走到那房门口,手扣门轻轻敲了敲。
“我让你滚。”冷冷一声,没有一丝感情。
怔了下,姜听玫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是我。”
那声音不再响起,他没有回音。
擅作主张,姜听玫进去了,室内燃着香薰,气味类似皮革松木混合,很冷冽的气息。
地板上是一地的碎玻璃,水渍到处都是,地毯也被浸湿大片。
客厅没人,他在房间。
窗帘没拉,玻璃映着窗外余晖,照得室内一片橘黄,暗沉的昏色,没有灯光。
屏住呼吸,姜听玫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玻璃碎片,走到他卧室的房门口,顿了顿,抬手轻轻一推,门嘎吱一声开了。
室内没开灯,光线昏暗,她眼睛适应了会,才看清里面的男人的身影。
靠着墙壁一把藤椅,他坐上面,只穿一件黑色丝绒睡袍,腰带系着,松松垮垮地,胸膛隐于暗,隐约可见袒露的肌肉线条。
他半垂着头,一手搭在藤椅上,手背青筋横亘,没动作。
光线太暗,离得不近,姜听玫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担忧他,轻轻问:“不冷吗?”
眼睫似乎闭着,碎发遮了点眼睛,看不清情绪,他并没有回答。
抬脚走近,她想劝他。
到了他面前,姜听玫有些犹豫,见他这样安静无辜的模样有些不忍心。他刚刚是生气了?
黄莺莺到底干了什么?
而看他衣服穿得也不多,黄莺莺跑出去的时候也是衣衫凌乱,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一瞬,她不敢相信。
甚至手开始颤抖,轻轻轻轻地搭上他手背,声音低哑:“阿舟。”
“你怎么了?”他们靠得已足够近,可男人仍是垂着头,没一丝动作,只见冷峻面庞。
只是渐渐的,姜听玫却感到不对劲,自己手下碰着他的手背,一点一点越来越热,甚至发烫。
害怕他生病了,姜听玫连忙弯腰伸手轻捧他脸,和自己额头相碰,她想检查一下。
却猝不及防的,手腕被他反手抓住,手臂一瞬间收拢,将她锢在了他的怀里。
他们紧紧贴着,他的睡衣像薄纸一挑就松了,肩腹皮肤都袒露着,姜听玫触到那结实劲瘦的腹肌,动作一顿,再也不敢有了大的动作。
挣不出他的怀里,还感觉他浑身都似乎在发热,耳边喷洒着独属于男人的温热气息,痒得如根羽毛扫喉咙,勾得她也浑身发热。
手背抵着他的手臂,姜听玫努力挣了挣,说话断断续续地:“阿舟……别,这样。”
“……你怎么了?”这样异常。
男人仰了仰脖子,喉结深而沉地滚了下,低头越轨般唇及她细柔的肩颈,迷恋和不可自抑。
呼吸有些粗重,他一声不吭,似乎仍在克制,可身体本能却要冲破欲望囚笼。
姜听玫咬着牙轻轻发颤,呼吸起伏,颤颤抬头对上了那双漆黑漂亮弥漫着危险的桃花眼。
眼尾发红,眼底是迷离的欲.火。
余光里,藤椅旁小桌子上是一杯早已空空如也的水杯,和客厅打破了的杯子,似乎是同种材质。
几乎顷刻,她知晓他这样的原因了,震惊,不可思议,姜听玫脱口而出问;
“她给你下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