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前,落日的余晖刚刚散去,西渭城内便开始了宵禁。
因为州王战鸿贤自打上尘峰归来之后,要首次会见几个重要人物,需要宵禁这样的规矩,一来方便面见之人行事,二来是彰显制定规矩的权威。
毕竟不想守规矩,又想自己来制定规矩的人不在少数,所以就有了争夺,州王自己也得争,不然,这样地位的人,从高处掉下来,就只能玩完。
其实大家都明白,明面上小争,暗地里真斗,只要不撕破脸,西渭城还是祥和的,王权至上,州王就还是天下的共主。
所以高高在上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需要雨细无声般地进行,需要各种名义,各种理由去掩饰,这就是州王的权术。
议政大厅,气势轩昂,代表着中州天下权利中心的威严。
战鸿贤落座,众人行礼而拜……
礼毕之后,宣官告奏,“启禀州王,今晚到场的有:王弟战安澄,太宰司年晓,南道庭庭首夏侯卓,北道庭庭卫拓跋月,东原门代掌门古姜,二公子战礼,三公子战德,以及东阳世子姬凡平。
“多时未见,各位依旧风姿卓越,有各位卿家在,我中州天下也必定和谐共进,兴盛安邦。”
州王就是州王,开个场都得高高在上,大义威严。
战鸿贤既然开场了,总得有人跳出来配合一下……
“州王谬赞,我辈皆为中州子民,理应报效大人,福泽天下。”古姜先声夺人,首接王言。
其实他早就按耐不住了,毕竟自己是个代掌门,内家还没坐稳,就更需要官家的莫大支持。
东原门发迹最久,底蕴最深,门内也是盘根错节,难以理清,这就造成了洞派八径这些家伙们潜藏于灰色地带,浑水摸鱼。
门内,古姜作为前掌门的大弟子,要想镇住那些长辈,也是孤木难支,所以州王就是他的大树,以他的风格,必然会去主动奉迎巴结。
但是还没完,他接着发挥,“大人,我东原山绵延万里,草木皆灵,此次前来,预备了十车滋长百年的珍贵草药,愿大人笑纳。”
“哈哈,古掌门真是有心了。”
听到州王战鸿贤如此表态,古姜内心十分窃喜,旁人只是听听,自己却是字字斟酌,被州王称之为掌门,而没有用代掌门的字眼,表明支持他掌管东原门,这就是回报。
现在的东原门,在前掌门尹龙尧仙逝之后,掌门之位让很多人垂涎三尺,门规所示,在没有指定接位人的情况下,门内身份最高者暂代掌门之位,一年后再选出新掌门。
东原门毕竟是中州的太行门,享受州王治下的恩惠,像南道庭和北道庭一样,驻守在西渭城的代表,皆可册封,王赐的东原尊使,便是东原门仅次于掌门的最高身份。
古姜以前掌门大弟子的身份,驻守在西渭,便以这样的身份,近水楼台先得月,暂代了掌门之位半年之久,但是之后选举,那可就另说了。
那些师叔辈儿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让一个后辈踩在头上,谁都不愿意,更何况是个让人讨厌的后辈。
古姜需要州王这颗大树,州王也需要古姜这条讨人厌的狗,这样的狗不被他人所容,只能死心塌地配合自己控制天下,何乐而不为。
古姜自己清楚,州王也明白,在场那几位也都懂。
但是,那几位也不是等闲之辈,州王的言语,都能听出内意,原本南北道庭和东原门三大门派势力在西渭城互为牵扯,如果哪一方攀升或者越线,就会打破原有的平衡,造成利益秩序的破坏,将是西渭的危机,天下的动乱。
所以各方在守住自己势力范围的同时,也会不间断地消耗其他势力,以防止平衡被打破,毕竟都没有绝对实力去吞掉谁,只能联合纵横,互为掣肘。
可是,一旦州王完全掌握了三大势力中的一方,那就不是打破平衡那么简单了……
“州王大人,古姜代掌门可真是忠心耿耿,孝敬有佳啊。”
就在南道庭的庭首夏侯卓喊出代掌门那个词的同时,古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州王大人是天下共主,受享天下之礼,实乃理所应当,并无不妥,不过要是被某些人利用,就有损王的颜面。”看来,夏侯卓是想说点什么。
古姜急了,走向夏侯卓,指着鼻子准备要骂他……
乍看这形势不对,太宰司年晓一把拉住了他,“古掌门,在州王面前,怎能失礼呀?”
被提醒的古姜,意识到有点失态,赶忙向州王行礼,“大人,在下听不得夏侯卓胡扯,所以一时情急,有所失态,望请恕罪。”
战鸿贤本想圆个场,可还没开口,就被古姜这个没情商的家伙直接抢了话:“州王大人,刚才夏侯卓说的话,您也听到了,这分明是含沙射影,往我东原门头上扣屎盆子啊,请大人为我做主。”
战鸿贤心里有点不耐烦了,怪不得大家都不待见他,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啊,没完没了,正事还没提呢,就折腾了不少时间。
想必这夏侯卓手里有点实料,不如让他爆出来,暂且堵住古姜的嘴也好,免得耽误时间说正事儿。
“夏侯卓,你可是册封的南道庭庭首,说话不能儿戏,听你刚才所言,想必有事所指?”战鸿贤转向夏侯卓。
夏侯卓不慌不忙,先行礼,后开口,“大人面前,在下不敢说谎。”
他随后轻蔑地看了看古姜,又接着说:“三天前,一批拉货车队,自南门而进,停驻在平顺客栈,车队一方以进贡为由,驱赶了入住的商人,强占了整个客栈……今早离开之时,不但分文未给,还强行掳走了店家的女儿,并打伤数人……最可恨的是,以进贡为由做伤天害理之事,会让百姓误以为是州王大人在背后撑腰……这样一来,遍布天下来往的商人,必将传播此事,不但有损西渭的声誉,也有损州王大人在天下人眼中的形象,实乃大罪。”
待夏侯卓说完,在场的各位也都没什么反应,看来大家早已知晓此事,城内外无论发生什么,也逃过彼此的耳目,更何况这么大的动静。
战鸿贤也不是傻子,只不过想利用这个代掌门筹谋些事情,不忍心对他动手而已,不然像城中这般有损天颜的举动,早就被处理了。
夏侯卓十分老道,事情说到这,就打住了。下面,等着州王大人指示就好了。
这就是水平。
州王自己治下的西渭城,若是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晓,岂不是被当众打脸,坐实了昏庸无能。所以,还得他来挑明,再适当收场。
所以,夏侯卓点到即止,为得就是不打州王的脸,还留给州王台阶下,拿捏得真通透。
“司年晓,你可知此事?”战鸿贤开始问责。
“回禀大人,臣分管城内四个辖区,事无巨细,像这等民怨极大的案情,自是知晓,并已经记录在案,整理在册,只不过涉案人员情况特殊,才尚未传唤审讯。”司年晓也有准备,言语沉着。
战鸿贤实在耐心不够了,“大家都在这里,你就直接说吧。”
司年晓随即开口:“州王大人,各位大人,那批车队拉得正是名贵药材……正好十辆!”
话音刚落,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古姜。
事情也由暗地里,直接拿到了明面上。
古姜开始冒汗,他现在很懵,如果这突如其来的罪名被坐实,那将会是灾难,可他记得事情并不是这样的……
住店那天,为了保障药材的安全,他命人打发些财帛,请那些住店的人另寻他处,每个人走得时候,拿着财帛都是笑嘻嘻的,没有人不愿意……
店老板也收了重金,笑呵呵地供吃供喝,东原门乃是拱卫州王的大门派,怎会在钱财上吝啬。
临走的时候,有位小姑娘,哭求他收留,说是小小年纪走投无路,在此做工,却常常被虐待,恳求拜入门下,为奴为仆,他并未在意,便直接收了。
东原门每年收留这样的孤儿,多不胜数,没想到也会因此被摆一道。
他越想越慌,这明摆着都算计好的,住店不假,但是强占、强抢民女以及伤人都是莫须有的。
可此时,人证,物证想必已经备得齐全,只等自己画押了,伪证当前,真是有口难辩,东原门也必定会饱受争议,继任掌门就难上加难……明目张胆投靠州王的风险竟会如此之大。
而且,司年晓言之凿凿,他可是州王的人,难道州王也有所动摇?不行,哪怕是九死一生,也绝不能认……
“州王大人,我是被冤枉的……”
多么经典的措辞啊……可是真相到底如何,并不重要,哪一种事实是大家共同需要的,才是大家认可的真相。
“王弟安澄,你说这个事情怎么处理比较合适?”
战鸿贤岂会是被容易裹挟之人,定不会仓促地下结论,不如先问问其他人,看是否有可以遮挡的方法,战安澄有没有高招,尚不可知,但一定不会出烂招。
“禀王兄,臣弟愚见,此事要先审讯,再定案。”
“怎讲?”
“人证物证,是否可信,也尚未可知,若彻查结果,证实是真的,那就好办了,只需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若证实是诬陷,那就难办了。”战安澄话到此处,就停住了……
作为州王的弟弟,只有地位,并无实权,由于血缘关系,在继承西郡之王的大位上,跟战鸿贤和他的孩子们,都有着竞争的牵连,不论你自己是否有这样的念头,都会被时刻提防着的,历史都是如此。
所以,作为王的兄弟,活得都很尴尬,也很艰难……为了不让历史的悲剧重演在自己身上,他们都会小心翼翼。
战安澄活得还算可以,甚至是很好,因为他有智慧,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以及说多少,最重要的是,他知道王兄需要他在什么时候帮着说什么,以及说多少……
战鸿贤听完王弟的话,立马站起来了,因为他感觉有了契机。
他要的局势,不是谁赢谁输,而是谁都不赢,谁也不输,这样自己才能掌控驾驭。
他接着战安澄的话,继续说到:“若是诬陷拱卫王权的重派,就等同于对西渭、对中州天下有着重大的阴谋,是暗藏颠覆皇权的忤逆之罪。东原门是十几年前,辅助我一同对抗北苍侵略的功勋力量,连同南北道庭一样,是如今王权的拱卫者,奠定着中州天下的稳定,本王容不得任何一方受到诬陷。”
战鸿贤铿锵有力的话语,掷地有声,气势逼人,身体四周突现金色之气,蔓延全身,他目光如炬,傲视群雄……
见此情景,众人纷纷拜礼,“州王天威,天下永固……”
“老战啊,老战,州王这活儿真不适合你,看似高高在上,却无吃面之时的快意!”客海蜷缩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抚摸着椭球,有感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