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着通红的眼睛,双手撑着桌子。
直愣愣地看着老灯头。
从六岁起,我就无数次梦见父母。
梦见他们回来了。
梦见他们带我去游乐场,给我买好吃的。
梦见他们又一次抱着我,叫我:儿子……
可是现在,老灯头却说,他们死了!!!
老灯头慢慢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递到我面前。
照片上,是我那熟悉而又陌生的父母。
他们并排躺在地上,紧闭双眼,面色惨白。
身下,是鲜红的血泊。
看着照片,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断线珠子一样滴落。
“你父母死的时候,我不在彭城,警察的调查结论是跳楼自杀。”
老灯头轻声说道,“但是我不信。”
我狠狠地擦掉眼泪,深吸一口气,问道:“为什么?”
“和门的弟子,可能意外身亡,可能被人所杀,但绝不会自杀。”
老灯头铁青着脸,道,“因为,欲和人,先和己,世上没有任何事,能让和门弟子走投无路。”
我已经平静下来,问道:“我父亲,也是和门弟子?”
老灯头道:“他是我师兄的弟子,资质不比你差。”
我拿起照片,放进口袋,问他:“知道凶手是谁吗?”
老灯头望着我,一言不发。
我立刻就知道,他不愿说。
我沉默了一会儿,便轻轻说道:“给我讲讲和门吧。”
老灯头声音有些沙哑。
“和门传承两千余年,和天和地这两个分支因各种原因渐渐式微失传。”
“但和人分支,却一直传承有序,一代代传人活跃在历史的舞台上。”
“和门弟子出师之后,要选两条路去践行自己的道,一为庙堂,二是江湖。”
“今日你已有出师的资格,告诉我,你选哪条路?”
我看着老灯头,问道:“我父亲,选了哪条路?”
老灯头轻轻道:“江湖。”
我点头,道:“我选江湖。”
老灯头道:“庙堂之道你未选,我便不说了,今日就跟你讲讲,我们和门的江湖之道。”
“和门弟子的江湖路,起于入和,终于登顶。”
“三教九流,明暗八门,选一路行当和人养望,此为入和。”
“威凌九流,望盖八门,谈笑间鼎定江湖纷争,是为登顶。”
说完,老灯头顿了顿,又道:
“你父亲的入和行当为花门,初地选在彭城。”
我望着老灯头,冷冷一笑,道:“我也是。”
老灯头注视我半晌,才开口道:“记住,要复仇,先登顶。”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用力点头。
夜里,老灯头好像换了一个人。
他啰里啰嗦地跟我说着九流八门的那些门道。
其实大部分他以前都跟教过我。
我知道,他这是担心我。
但路就在那里,我不能停下。
第二天早上,我收拾了简单的行李,一个人搭车去了县里的火车站。
2000年,从县里到彭城,坐火车需要八个小时。
我买的是硬座票。
因为,老灯头只给我拿了一万块钱,让我交学费。
至于生活费,老灯头提都没提。
我得搞钱。
要搞钱,其实卧铺车厢比较合适。
可是谁叫咱穷呢。
上了车,找到座位我先坐了一会儿。
风平浪静,尽是些聊天侃大山的。
我便起身向卧铺车厢走去。
我一路自然地看过去,目光陡然凝住。
一个桌板上放着一台最新款的品牌手机。
这款手机售价将近一万块。
在2000年,能买得起这款手机的人,就算坐火车,也不会选择坐硬座。
这趟车出了名的速度慢。
哪怕买不到卧铺,赶时间去外地,还不如直接开车。
继续走到车厢连接处,我停了下来。
手机的主人是个梳着分头打着发胶的男人,四十岁左右,戴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很有派头。
他旁边坐着一个平头的年轻男人,二十多岁,面相看起来很老实。
他们的对面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这男人头发凌乱,双眼略有血丝,胸前抱着一个黑色挎包。
他的脸和手看起来都很粗糙,平日里应该没少风吹日晒。
挎包男子旁边,坐着一个长发男人,戴一副黑框眼镜,正捧着本杂志在看。
我靠在车厢上,点了一支烟,暗中观察着这四个人。
足足五分钟,看起来互不相识的四个人之间,一句话都没说。
分头男的手放在桌板上,把玩着手机。
平头男靠在座位上,百无聊赖的四处看着。
长发男聚精会神的看着杂志,偶尔翻一翻书页。
挎包男则是紧紧抱着胸前的包,时不时看一眼分头男人把玩着的手机。
看得出来,他有些焦虑。
几次欲言又止后,挎包男终于鼓起勇气,向分头男说道:
“大哥,能不能……借你手机我打个电话,我,我付你电话费!”
分头男转头看向他,扶了扶眼镜,微笑道:
“有急事啊兄弟?”
挎包男勉强笑了笑,说:“我家孩子出了意外,在彭城人民医院icu,我想打电话问问,现在什么情况了。”
“哦?那赶紧打个电话问问!”
分头男立刻将手机解锁,递了过去。
“谢谢!谢谢大哥!”
挎包男人接过手机,道谢之后便笨拙地开始拨号。
好一会儿,电话才接通。
“喂,老婆,小伟怎么样了?”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
“我只借到了两万,还差多少?”
“没事的,你别管了,我来想办法。”
“好好,你照顾好自己,晚上我就到了。”
又说了几句,挎包男便挂了电话。
他握着手机,低着头,眉头紧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
“兄弟?”
见他精神恍惚的样子,分头男人叫了他一声。
挎包男这才如梦初醒,抬起头来,赶紧把手机递给分头男人。
“谢谢大哥!你看话费多少,我给你!”
分头男接过手机,笑笑道:
“算了,话费就不用了,对了,孩子没事吧?”
挎包男面色一黯,道:
“还没脱离危险。”
分头男又安慰了几句,挎包男几次要付给他话费都被他拒绝了。
挎包男又感谢了几次后,便也没有继续坚持。
随后,四个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又过了五六分钟,我见他们一直沉默,便准备离开。
但在我转身的一瞬间,我看到分头男有意无意的碰了一下平头男的肩膀。
平头男伸了个懒腰,向其他三个人说道:
“坐车真没劲,要不,我们玩会儿牌?”
我心里一阵冷笑。
继续向他们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