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这个证据找到了。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清河警方由于确认了李海军并未死亡，进而调取他的车祸事故调查报告，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完全是应有之举。

越是理所当然的细节，越容易成为思维盲区。当“白土文案”专案组正在为找不到王芳消失的那大半年、或者说她去了哪里的相关痕迹线索时，却完全忽略了“李海军”的车祸事故中需要家属签名确认的这一细节。

当时所有人都认为死的是“李海军”，“李海军”的家属除了屈露露，还有李海东，谁都没联想到最终签名确认事故调查报告的会不会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李梅。

这证明了“和谐小区”里很多居民反映王芳在大半年以前，突然急匆匆出门、之后又“消失不见”的原因：儿子出了车祸，她肯定得去；同时在遭受丧子之痛的情况下，自然而然也就没心思没心情再搞什么“专业造假”的生意了。

向娟曾在李梅的胃里检测出一颗未完全消化的氟伏沙明，这类药物主要用来治疗抑郁症和焦虑症。进一步检测后，认定李梅为短期服用此类药物。也就是说，李梅极可能因为李海东的车祸而陷入抑郁。

但死的是李海东，签名确认死者的身份为“李海军”，这也就是说，李海军制造自己“假死”一事，李梅不但参与其中，甚至还极可能知道整个车祸事件的全貌。

李海军李海东两兄弟在相貌上一模一样，不熟悉他们的外人自然一时之间难以对他们进行区分，但李梅作为他们的母亲不可能区分不了。

二人的性格存在明显差异，说话的语气、语速、腔调，甚至一些细微的肢体动作、身体上的某一细小差异，这些让外人难以察觉的微小差别，却都是父母成功区分自己双胞胎子女的“不二法门”。

因此，李梅肯定知道死的并非真正的“李海军”，而是李海东。

同时，李梅的参与似乎证明了一件事：李海东的车祸属突发性意外事件的可能性较大，李海军极可能只是恰逢其会，或者当时也在车上，却并未受到多大伤害，然后灵机一动，借此机会给自己伪造了“假死”局面。

不然，要李梅帮助一个儿子杀掉另一个儿子，事后再来帮助作为杀人凶手的这个儿子制造“假死”的这一可能性有多大？

从“和谐小区”居民的反馈来看，当时李梅是“急匆匆”地出门，这也说明李梅当时极可能是突然接到了“李海军”发生车祸的消息，这才情急出门。

当然，理论上仍然存在李海军蓄意谋划了这起车祸的可能性，只是车祸发生后，他对李梅进行了欺骗或隐瞒，哄着她去事故调查报告上签字。

李海军肯定不能作为家属去签字，可以想象，当地交警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和死者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这会让他们怎么想？然后怎么做？

因此，为避免节外生枝，李海军当然不宜出现在交警眼前。

但种种迹象显示，李海军并非一个冷酷无情的人，相反，他是一个阳光、热情、大大咧咧，充满人情味的人，其本身更是一个大孝子，同李海东之间虽然谈不上亲密无间，但也不至于为了给自己制造“假死”局面，就会这么歹毒地要了李海东的命吧？

因此，李海军蓄意制造车祸的可能性，相对于该起车祸真就是一起随机意外事件的可能性要小得多。

事故调查报告上签名的是李梅，而不是“李海军”的配偶屈露露，这又说明什么？

是李海军刻意不想将屈露露牵扯进来，所以并未将整件事告诉她？还是告诉她了，却并未要她来签名？所以，屈露露到底知不知道车祸当中死的并不是李海军，而是李海东？

还是说到了这么一个“关键时刻”，最终能让李海军真正信任的只有他的亲生母亲，而不是配偶？如果是这一可能性，那么也印证了李海军对屈露露似乎并没有什么爱情。

见李竹道仍在出神，何友志继续说道：“你说了很多这起车祸极可能和屈露露无关的原因，都很在理，但落了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最简单的一点。”

“屈露露如果要‘杀夫骗保’，毫无疑问李海军本人才是她的目标，但她如果最后却‘杀了’李海东，还弄出李海军‘假死’的局面，这完全就是多此一举、莫名其妙。所以光从这一点来看，李海东的车祸，以及李海军的‘假死’，应该就不是她想要‘杀夫骗保’的结果。”

“当然，屈露露也有可能确实对李海军设了这么一个出现交通事故的局，只是阴错阳差最后死的却是李海东，大难不死的李海军又灵机一动来个将计就计，将车里李海东的身份信息都换成他自己的，从而刻意营造自己‘假死’的局面。”

“但这一可能性要出现的巧合太多，所以我认为可能性不大。”

接着他又话锋一转：“李海军曾向彭亮自曝，说屈露露和闻忠之间存在不明不白的男女关系，这一点被很多人认为是李海军对闻忠进行报复性杀人碎尸的作案动机。但从你刚才的分析来看，屈露露和李海军之间既然没有所谓的爱情，在假设李海军所说属实的情况下，他的这一作案动机值得推敲。”

“一个对自己的妻子并没有多少感情或爱情的人，即便知道妻子出轨，还会产生将妻子的出轨对象进行五马分尸的冲动，并付诸行动么？犯得着么？”

“同时，闻忠被杀、被分尸的地点是在他自己设置的地下室，那明显就是一个专门用来虐待人、用来杀人分尸的专业场所。”

“禹德望对地下室上下内外都做过全面检测，能确认地下室就是杀害闻忠，并对其进行分尸的第一现场。”

“问题在于，李海军如果是凶手，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行凶？换言之，李海军为什么会出现在地下室？他是早就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还是在突然之间被闻忠抓了进去，最后却在里头完成对闻忠的反杀？”

“如果他一早就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为什么不报警？在此之前，他身上并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案底，这一点你应该清楚。所以，这一可能性可以排除。”

“这样一来，李海军被闻忠突然抓进去的可能性要更大。既然如此，先前说的李海军的作案动机，也就是屈露露和闻忠之间的不正当男女关系这一节，也就得被推翻。”

“由此，李海军在地下室内应该就是出于‘自卫反击’，最终将闻忠反杀，并对其分尸。”

“但问题又在于，闻忠为什么会突然将李海军抓进地下室？”

“从你之前的分析来看，屈露露‘杀夫骗保’的种种行为极可能是受闻忠支配所致。但到了李海军身上，屈露露‘杀夫骗保’的行为却又突然停止了，其中缘由我们暂时搞不清楚，也就暂且不提。”

“值得探讨的是，屈露露这种不受闻忠支配的行为，是不是会惹恼闻忠？闻忠在盛怒之下，会对屈露露做什么？屈露露和李海军即便没什么感情或爱情，但她却是孩子的母亲，名义上也是李海军的妻子，于情于理，李海军出于责任是不是要保护屈露露？这样一来，他和闻忠之间是不是也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然后，他又提出了一个更为大胆的假设：“你一直认为屈露露和李海军的婚姻充满矛盾，屈露露并没有在李海军身上制造意外事故，也让你百思不得其解。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屈露露和李海军二人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这样一来，在婚姻期间，他们二人之间的‘平安相处’是不是也就顺理成章？”

“屈露露如果一直受闻忠支配，她有没有想过要逃离这种支配？但单凭她个人的力量，显然不是闻忠和史际的对手。也就是说，屈露露如果有这一想法，毫无疑问她需要一名强大的帮手。”

“你十分肯定地认为李海军是一名坚定的同性恋者。据我所知，不少的同性恋者都想有个自己的孩子。李海军会不会也有这方面的想法？但他们想要孩子的想法，往往又因为自己的性取向而变得很难实现。”

“你刚才说过，李海军汇过一大笔钱给屈露露，很可能是为了他自己的孩子。这说明李海军至少很在乎孩子，是不是也说明在没有孩子之前，他也很想能有自己的孩子？”

“一个想脱离闻忠的支配，一个想找个女人繁衍后代，这二人之间是不是就有了达成秘密协议的基础？”

何友志的这些分析推论，让李竹道忽然想到：李海军的性取向，屈露露知道得一清二楚；李海军在这方面对屈露露毫无隐瞒，屈露露也似乎并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