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竹道和小吴一脸诧异的看着陆凯。赵山河的话意味深长,难免让他们想到了一些“官商勾结”的潜规则。
陆凯愣了片刻后,却不慌不忙朝赵山河竖起大拇指:“你是我见过最会拉关系的人。
接着,又话锋一转:“让你的人带着身份证都过来,我来一个个帮你确认,到底有几个‘黑工’。”
“人民警察为人民。也不是非要弄得你芒果园没人开工。在办理遣送回国的手续时,我们会尽量缓一缓,让你有足够的时间招收新人。同时尽量向上申请,看能不能为这些人补办入境手续。”
“你也不要假惺惺装可怜。舍不得交代手底下的‘黑工’,还不就是开给他们的薪资相对于合法工人要低得多。只要舍得提供劳动成本,我就不信这么大的清河会招不到人。”
赵山河如泄了气的皮球,只能打电话给园里管事的,要他组织工人们带着身份证都过来。
趁此期间,陆凯向李竹道和小吴解释:“以往有过针对越境人员非法务工的专项整治行动,行动中会给各个属地派出所下达整治的指标任务。”
“这种事,你懂的。不是清除什么具有社会危害性的现象或行为。不下任务,个别单位或人员就会应付了事,最后上报说辖区内没有非法越境务工人员;下了任务,这些害群之马又只图完成任务,甚至暗中和所辖的芒果园达成某种乱七八糟的协议。”
李竹道和小吴同在警务系统,对于系统内部存在这种“老鼠屎”的个别人员和行为自然心领神会,一点就透。
赵山河话里有话,说白了就是把己方三人当成以清查越境人员为由,实则却是想从他这里捞好处的“老鼠屎”了。其言下之意无非就是他赵山河“自愿交出”5名越境人员,你们以此去“完成任务”。当然,达成这一“协议”的前提条件,就在其言语下的潜台词以及暗含的潜规则里,懂的自然都懂。
见赵山河终于打完电话,陆凯转头又看着他:“再好好想想,你这芒果园里,有没有招收过一个名叫史际的越南人,或者我们如果想找到他,你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同在异国他乡讨生活,这些非法越境务工人员往往都会抱团,形成圈子。史际如果在芒果园务工,其越南人身份和没有中国国籍的特殊处境,显然会很容易让他自然而然地融入或加入这个圈子。
既然有圈子,圈子里往往就有“江湖地位高”,或在他们之间“主持公道”的人。没法依靠中国警察和中国法律来协调处理彼此之间的矛盾,注定这样的群体或圈子里会产生这一类人。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正是如此。
这样的人往往熟悉圈子里每个人的情况,甚至会出现每个圈子的“话事人”彼此都熟悉的情况。
事实也是如此。在以往查获的这类人员群体中,往往都会有那么一两个“德高望重”“说话管用”的人。招工方也大都会以这个群体自发推举出来的这类人,对他们实施管理。
赵山河既然雇佣“黑工”,也就意味着他同这个圈子有交集。
陆凯这后面一问的意思,就是想从赵山河这里获知这个圈子里,谁是“说话管用”的那位,这人说不定就会和史际有交集,或者有另外的提供信息的渠道。
接着,陆凯似乎又想起什么,晃了晃手里的名册:“非法入境人员在国内办不了银行卡,领取工资时大都和招工方以现金结算。既然用不上真名,他们很多人到了中国就会随意起个中文名,或者随老板叫,老板叫他们什么,他们的中文名也就是什么。”
“这上面许多人名奇奇怪怪。什么张阿四、刘三毛、牛阿郎,居然还有个叫武大郎,这些人一看就知道是非法入境人员,给自己起的中文名也太随意了,还是说你给他们起名的时候一点儿都不走心,走的就是一个随意?”
最后,陆凯又从小吴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史际的肖像素描:“史际如果在这里干过,报给你的也有可能不是他的本名。你看看这张素描,再仔细想想,对这人有没有印象。”
史际的肖像素描是屈露露提供的。
这个女人对于和闻忠的一切相关讯问都拒绝回答,但在事后对于配合警方完成史际的肖像素描制作,却并没有什么抵触情绪。
据她自己声称,这是因为配合警方办案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和应有的公德,口述史际的五官特征完全就是举手之劳,是她该做的分内事。
呸!这明显就是在说鬼话给人听,侮辱警方智商,把他们都当猪脑子。
但真实缘由屈露露自己不说,警方也不能拿她咋样。屈露露也算是做到了让警方看不惯她,却又“干不掉”她。
史际没有身份信息,如果寄居于芒果园务工,自然会被当成越境人员对待。非法雇佣“黑工”,一旦被警方查获就会遭受罚款。这也是赵山河一开始就标榜自己是守法公民的缘由。这也注定在正常询问中,无论史际是否使用真名领取工资,赵山河即便知道有“史际”这么一号人,也不会如实交代相关信息。
陆凯三下五除二将赵山河收拾得服服帖帖,然后有此言论疑问,无非也是例行公事,更多的是想从他嘴里听实话,而不是听他黄婆卖瓜自卖自夸。因此,倒也并未寄很大希望于他真会雇佣过史际,或一定能提供与之相关的线索。
但意外和惊喜如同一对孪生兄弟,往往都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
赵山河仍在为即将面临的罚款,以及要重新招收新人等问题愁眉苦脸,听了陆凯的问题,漫不经心地看了几眼素描肖像后,却不答反问:
“陆警官,我要是为你们提供有用线索,是不是能算立功?对我的罚款……是不是能少点儿?”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
陆凯仍然板着脸:“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可以考虑。”
赵山河点点头,嘀咕了一声“好”,然后指着肖像:“你们问的这个史际,是搞‘劳务中介’的吧?”
陆凯神情自若:“你就说说你认识的这个史际吧。他搞的‘劳务中介’,是不是专门帮助境外人员非法入境从事劳动的这种?你是不是通过他招收‘黑工’,所以和他认识?”
有需求就有供给,中间自然而然也会形成牵桥搭线的“中介”。这些人还有一个耳熟能详的称呼,叫“蛇头”。
当下国内经济发展,劳动力价格越来越高,一些厂家或中小型民营企业为降低成本,自然而然就对廉价劳动力有所需求。
中越两国有1400公里左右的陆路边界线,并且群山连绵,两国人民相貌相似,这是他们越境进入中国的有利条件。越南普通人的月度工资合人民币在1500-2500元,而在中国能拿到3000元左右的工资,这是他们想方设法进入中国长期务工的内生动力。
无论是非法越境时需要有人接应,还是进入人生地不熟的美丽中国后寻找工作,这都注定“劳务中介”会由此应运而生。
清河市特殊的地理位置,决定了此地不乏这样的“劳务中介”。身为本地刑警,陆凯一听就知道赵山河嘴里所谓的“劳务中介”是个什么东西。
赵山河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
“园里的一些越南人,的确是通过史际招收,但我最初认识史际并不是因为‘劳务’上的业务往来。他也在这园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但不是我的员工。他在‘黑工’当中的威望很高,清河这一亩三分地上的越南人,他几乎都认识。这样的‘大咖’,我哪里请得动。”
话锋一转,又辩解道:“你们之前问园里做事的人当中,有没有叫史际的,我以为你们问的不是同一个人,所以就没把他说出来……”
说完以后,眼珠子却转了又转,明显在偷偷打量三人神情,观察他们是不是相信自己说的话。
这个赵山河精得跟猴一样。
由于和史际有“劳务”业务上的往来,在陆凯最初问他时,他当然会矢口否认手底下有这么一号人,并隐瞒自己认识“另一个史际”。毕竟,一旦说出自己认识的史际是个“蛇头”,就无异于自曝了非法雇佣“黑工”的违法行为。现在为了争取立功机会,又立马选择如实招来。
但他说的这几句话却信息量极大,并且明显所含的内容极为丰富。三人被这短短的一番话弄得一头雾水,并且好奇心大起,也就懒得计较他后半段半真半假的辩词。
“一个一个来,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既然不是因为‘劳务’上的业务往来,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陆凯问。
赵山河漫不经心地抬手往前指了指,三人顺着手势看去,除了漫山遍野的芒果树林,其他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