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生活可以倒带,沈魏风后来特别想一切都在他赶赴考古所之前按下暂停键,那样的话苏筱晚就不至于被夏秋杨从米国东部的一座城里给翻出来,他的人生和她的人生会变成两条平行线,也许会有交集,却无纠缠的机会。
平淡一生又有何不可呢!
可惜!
那天某士顿的秋老虎正在发威,炎炎烈日下看到夏秋杨站在自己临时栖身的地下室外的街边时,苏筱晚放缓了步子,她一手抱着一袋从超市里采购的吃用,另一只手正在从斜挎包里翻找钥匙,抬头看到夏秋杨的瞬间,停了下来。
他怎么来了?是米国太小还是我藏得还不够深?苏筱晚心里念叨着,既惊讶又尴尬。
夏秋杨先是仔细打量了一下苏筱晚,然后才走上前去,很是关切地主动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购物袋。苏筱晚不想和他纠缠,就懒得拒绝和拉扯,干脆转身去推开了通向她租住的地下室的铁栅栏大门。
门后是通往地下室的台阶,半层左右,就那么几节,台阶尽头一扇被油漆喷得乱七八糟的明黄色破门猛地跳入眼帘,异常刺目。
打开门,里面漆黑一片,摸索着往里走了几步,才能看见一扇略高于地面的小窗户里透进几缕光,光源有限,视线还是模糊不清,眼前的路径仍是难辨方向,不知道到底要通向哪里。可苏筱晚熟门熟路地在里面左拐右拐,突然停住脚步,伸手往旁边一按,打开了灯。
夏秋杨这才看清这里的全貌:一张简单的黑色铁架床放在墙角,一张桌子紧贴床头放着,床脚的位置有一个红蓝撞色的破旧布沙发,沙发前面放的是一只完整的硬纸箱子,箱子上铺着不知哪天的《基督教科学箴言报》,上面摆着几只简易的纸盘和喝咖啡的马克杯,纸盘完全是新的。还有一只行李箱被打开放在另一个角落里,里面都是些衣物和零碎的日用品。
“这里安全吗?”夏秋杨忍不住道。
苏筱晚接过他手里的购物纸袋放到简易“茶几”上:“有三道锁,没事。”
“我以为你没有离开n城,没想到……”夏秋杨不知道下面该怎么说,破旧的地下室让他心中的愧疚像海浪似的起起伏伏。
苏筱晚捡起扔在沙发上的外套丢在床上,拍了拍坐垫,示意夏秋杨坐,夏秋杨没挪动脚步,看他不动苏筱晚便自己坐了下来:“过去的事别再提了。咦?你放假了吗?怎么有空来找我?哪里弄到的地址啊?”
苏筱晚神态放松,夏秋杨的紧张感瞬间缓和了不少,立马提议:“一起去喝杯咖啡吧。呃,如果你没事的话。”
这个邀请来得有一点突然,苏筱晚沉默了片刻,夏秋杨开始有点尴尬,马上拘束起来,不自然的身形使背包也从肩上滑了下来,这时苏筱晚才缓缓开口:“好。”
时过境迁,后来苏筱晚在冯村再琢磨这事时跟三丫头自言自语道:“我那时就是傻,以为不过一杯咖啡,打发他走就没事了。唉!女人总是心软的。”
三丫头却瞪大了眼睛问道:“咖啡是个啥?好吃吗?”
苏筱晚顿时笑起来,那瞬间漫上来的悔意也就没了踪影。
不过那时的苏筱晚确实真真切切地以为自己的生活将定格在1997年波士顿的一所公立中学里,艰难而安稳地教她的人文历史课程,等过两年攒够一些钱以后就换个大点的房子,去英国把母亲接来同住,好减去自己在这边的思亲之苦。
可她没料想夏秋杨注定是那个改变她命运的人,之前是,这次也是。
波士顿是夏秋杨的老家,他父母的小house就在不远的一个社区,他驾轻就熟地在苏筱晚住的附近找了家气氛颇为不错的小餐厅,那种常见的美式乡村风格的小屋,两人找了一张临街的桌子,各要了一杯咖啡,苏筱晚一声不吭托着腮看着外面步履匆匆的行人沉默不言。
正值夏末,太阳还是非常炙热,蝉鸣声尖锐地可以穿透玻璃。
夏秋杨喝了口咖啡润了润嗓子:“怎么跑到这儿来了?离n城那么远。”
苏筱晚转过头来:“我听我父亲说,他有个堂姐住在这里,我在纽约,你知道的,除了宿舍又无处安身。不过,最后还是没有找到,兴许她老人家已经过世了吧。”
夏秋杨没想到苏筱晚说得这样详尽又这样凄凉,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去安慰,憋了半天说了句有点文不对题的中文:“节哀顺变。”
苏筱晚的中文在二代移民里是绝对的翘楚,一听这话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说吧,你来找我什么事?总不会是专门来参观我的惨状的吧?”
苏筱晚很自信自己可以打发走夏秋杨,因为如今的她什么也没有,不值得这个人在这里费时又费力,离开是必然。
“那件事,我和家洛他们都觉得很对不住你!真是年轻,太胡闹了!其实,他们也想过来看看你。”夏秋杨声音越说越低。
苏筱晚脸上的笑容散去,梁家洛、夏秋杨还有吴霜竹这些面孔开始交替在她脑海里闪现,她又想起那封劝退的邮件,总共没有多少字,可怎么看都看不清楚。直到纸质的劝退书拿到手,那白底的黑粗字体才彻底惊醒了她的逃避。
看着苏筱晚逐渐变得难看的脸色,夏秋杨赶忙扭转话题:“不过就在前两天,我收到了一封邮件,和你有关,我想也许你重回y校就在眼前了。”
苏筱晚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很疑惑地看着夏秋杨。
夏秋杨一字一顿道:“咱们那时候的想法是太过幼稚,可也展示了自己,特别是你,他们似乎非常需要你的帮助。”
苏筱晚觉得这话说得模糊,听不出和回y校有什么关系:“他们?”
“你的博导莫里斯教授。”夏秋杨一旦掌握话语主动权就是这副讲话不紧不慢的官僚作风,让苏筱晚很是不爽,可是满心的怀疑让她告诫自己:莫急!当年正是这个莫里斯连教室的门都不让她踏进半步,直言她缺少资格,如今突然出手相救岂不怪哉!
“他最近在为一个比较棘手的项目寻找人手,我们几个包括你都被他看中了。不过,他特别提出一定要找到你,不然就我们几个他不会考虑的。”夏秋杨一口倒出了本次某士顿之行的核心目的。
苏筱晚不禁皱起了眉头:“为什么?”
夏秋杨说完了最重要的部分,如释重负,端起杯子喝了口已经凉掉的咖啡,再抬头看向苏筱晚道:“这个他没有告诉我,你可以当面问他。”
“我没同意要去。”苏筱晚声音干涩,态度冷淡。
夏秋杨身子前倾语气和缓道:“莫里斯教授说得很明确,你若同意参加这个项目,他可以保证你一定能重回y校。我想你知道他在y校的分量的。”
“空口无凭。”苏筱晚用一个中文词顶了回去。
夏秋杨马上从放在旁边椅子上的双肩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放在桌子上,推到苏筱晚面前。苏筱晚拿起文件,翻看了一下。
“这说明不了什么!”苏筱晚口气依旧淡漠,可是夏秋杨已经感到她的语气正在松动。
“就算不为回y校,好歹这也是你最钟爱的专业,你别跟我说你已经全然放弃了自己的追求,据我所知,你现在还在教历史。”夏秋杨信心满满,知道苏筱晚不过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罢了。
确实,在沈魏风彻底进入苏筱晚生命之前,苏筱晚觉得能让她迷失的只有她所热爱的专业,特别在当时的情景里,让她彻底拒绝这个机会真的是太难太难了。
所以后来她并不后悔这个选择,因为压根儿就没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