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筱晚知道肖华已经是无路可走,他现在也许连哭都找不到地方,所以才不得已在她们面前躲到墙角独自伤心。
男人的眼泪到底和女人的是不大一样的。
小雯也不禁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肖华那萧索的背影。
苏筱晚此时脆弱的神经根本经不起这样的刺激,她本能地想过去劝解,却被小雯一把拉住,冲她摇了摇头。
小雯是在为她考虑,她知道,所以只好作罢,两人一起回了库房,留下肖华独自在院子里一个人去难受,连他什么时候走都没有听到。
因为清早的这个意外,整个上午的工作几乎都陷在异样的沉默里。
小雯叽叽喳喳爱说爱笑的毛病在工作的时候是不会发作的,她年轻归年轻,可到底保持着一个开始走上科研道路的研究者的理智,一般不在工作里嘻打哈笑没有正经。
不过尽管这样,她上午还是忍不住在做完了两张统计表之后感叹了起来。
“以前我就说别看沈队一副书生样子就觉得他万事好商量,队里的这群人还不信。”
听了小雯的话苏筱晚也放下手里的陶片和笔,颓然坐了下来,看着对面脏到模糊的窗户陷入沉思。
小雯还是了解苏筱晚的,看她不言不语,潜意识里就觉得有些担心,身子往前一探,拍了拍她道:“晚晚姐,你别再想肖华这事了!他这事现在在沈队那儿是死结,谁也解不开。”
苏筱晚像没听见似的,转过头来,看着小雯,半天才开口道:“肖华这事队里会怎么处理?是像去年处理汪辉那样吗?”
小雯皱了皱眉,摇摇头道:“我也是来实习的,说不好,不过听蒋宇那意思,肖华私自让家属来队里还瞒报要是严格处理的话,是可以开除的,他嘛本来就是临时工,不算所里的人,所长连问都不会多问,有可能直接就甩给下面的人处理了,他的情况和汪辉还不太一样,汪辉是所里的,听说他当年是和沈队一起进的考古研究所,算起来还有点资历呢。”八壹中文網
一听是这样,苏筱晚顿时失了神,想了想又问小雯道:“那肖华家里的情况怎么样?他如果丢了这份工作还能生活下去吗?”
苏筱晚从美国来,对于失业比当时的大部分中国人要更加敏感和容易忧虑。
“哎呦,你可不知道,我听3号院的人说他家条件特别不好,说是他家是南方水边的,家里在河上开船运河沙,原本这个行当挺赚钱,可惜他爸得了重病,家里好容易赚的一点钱都拿去给他爸看病了,但结果也没治好,人也走了。他妈一个女人弄不了一条船,就跟他一个舅舅合伙开船拉沙子,可是他那黑心的舅舅一点不知道可怜这对孤儿寡母,船上的收益只给他妈分些零头,说是船上的生意全靠他打理,不可能跟他妈平分,所以他家也就勉强度日吧,而且据说南方这样的船家都是一年四季住在船上,也难怪他老婆千里迢迢要来找他,在船上过一辈子也确实不是人能受得了的日子。”
小雯的话苏筱晚虽然听得一知半解,可她完全感受得到这种生活里的艰辛和不易。
上午剩下的时光和午饭都是风平浪静的,和以前每一个平常的午后一样,苏筱晚简单洗漱了一下后就开始下午的伏案工作。
午间的太阳阴阴的,没有多少热度,可苏筱晚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燥热地难受,再加上上午的工作低头太久,让她觉得后背一阵阵酸痛,所以她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大围巾,披在了肩上,然后打开了房间的窗户。
这时,窗外已经没有了绿色,只有土黄和灰黑两色交织的矮墙和粗树干,偶然有干枯的树叶飘落而下也算是这深秋的最后一景。
冬天就在眼前了。
近看,宽敞的窗台上放着小松鼠的笼子,小雯喜欢洗碗洗衣时有这个小东西在跟前作伴,毛茸茸的小家伙在阳光里努力啃食着花生仁,漂亮的大尾巴翘着,小眼睛又黑又亮,因为冬日将近,它一身的毛又加厚了一层,看起来十分团绒可爱。
苏筱晚双手拉着围巾,两条胳膊轻轻覆盖在身前,虽然窗外有寒气飘来,可她这一刻看着小松鼠,静静地放空所有的思考,竟然感到一种异样的极其平淡的幸福与安稳。
正出着神,苏筱晚透过窗户看到院子的大门被人推开。
原以为是小雯出去又回来了,苏筱晚刚想开口问她,却发现进来的是一脸抑郁之色的肖华。
肖华来这个院子总是拘谨的,走到院子中间就不敢再往里了,犹豫地站在砖头铺成的窄道上,左思右想,手里拿着两本很厚的书。
“小肖来了,进来坐吧。”
“苏副队长,是不是午休呢?打扰你了吧!”肖华站在门口,多一步也不敢往里走。
“怎么会,我没有睡午觉的习惯,来,坐,别站着说话。”苏筱晚把自己桌前的椅子拉开,又把桌上的稿纸和图纸归拢到桌子的一边。
肖华慢慢走过来,先把书放了下来,然后才谨慎地坐下来。
“我来是想把这书还给您。”肖华看着苏筱晚拿出一只玻璃杯,又去拿暖瓶。
“怎么?看完了吗?”苏筱晚刚准备俯身,肖华就赶忙过来抢先拿了起来,倒了些水在杯子里。
“没有。”肖华放下水壶,摇摇头,又坐了下来。
“那拿回去吧,我上次说了,书送给你了。”苏筱晚和气地劝着肖华,人也坐了下来。
“不用了,这书很沉,回去路上带着不方便,而且我家,我家也没有放书的地方,给我太浪费了,您还是留着比送我要有用得多。”肖华说话声音低沉,一脸愁闷之色,苏筱晚不知道他上午怎么跟沈魏风谈的,结果如何。
“上午去办公室了吗?沈队怎么说?”苏筱晚说着,把水杯特意放到肖华跟前。
肖华点点头,可不愿开口谈这个,想了想才开始掏衣服口袋,掏摸了半天拿出一只揉搓得很旧的信封来。
“这是您那天借我的钱。”
“我说了,这钱不用还给我了,快拿回去,哦,对了,我这里还有一些,你也一起都拿走吧。”说着,苏筱晚拉开书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上次那只信封,里面还有余下的一部分她的专家津贴,也放在这只信封上,推到肖华面前:“我知道这样不太礼貌,可不过我现在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些了,快收好吧。”
“苏副队长,我……”肖华看着这两只信封,眼睛立刻红了起来,嗓子里哽咽难言,苦着一张脸看着苏筱晚,半天才开口道:“谢谢!谢谢您!其实,其实我真不是故意违反队里的纪律的,是我老婆,她怀了孩子,在我家船上实在待不下去,船上有时摇晃得厉害,油味又重,她天天吐,也没人能照顾得了她,实在没办法了她才到冯村来的,真是没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