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个不拘小节的女汉子。

等她们回到后院的厢房去，远远就能看见门是半掩着的。原木的门扉露出一条缝来，不足以容纳一个人侧身挤进去，却能隐隐绰绰看见李丹敏的身影背对她们侧躺着。

罗与欣蹑手蹑脚进去，“吱呀”的一声推门声响刚响起，李丹敏的声音也紧跟着响了：“去哪里玩了？怎的这么久才回来？”

罗与欣不想着不打扰李丹敏睡觉，没想到她本来就是醒着的。

“就是在后院随便转转。”罗与欣含糊其辞，要知道平日里李丹敏可是不怎么喜欢让他们去吃这些味道重又翻烤时间过长的食物，总觉得于身体无益，吃多了是要生病的。

李丹敏像是察觉了什么转过身来，衣衫不整，眼神飘忽不定，就是不敢跟她对视，再看缩回袖口的手冻的通红，猛一看还以为是地里埋着的红萝卜，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瞟向罗与欣的眼神也凉飕飕的，让罗与欣一瞬间觉得这屋里居然比外头还要冷。

“也不知道擦擦嘴。”李丹敏倏尔看着她笑了，一边嗔怪地说着一边从袖口掏出一条帕子来招呼罗与欣过来帮她擦嘴。

罗与欣尴尬的笑笑，这是赤果果地笑话她偷吃不知道擦嘴啊啊啊。不过眼睛一亮，就把脸朝李丹敏那儿凑了凑，感觉到李丹敏细腻轻柔地帮她擦了嘴，心里有一种细细软软的暖意无声蔓延开来。

“快去把衣裳脱了。”李丹敏收回手，又这样朝她说。

“啊？！哦……”罗与欣忙不迭把身上冰冷的披风取下来在门边立着的黄梨木衣架上挂好。

李丹敏一把抓过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捂了捂，罗与欣这才感觉回暖了，不像方才冷的跟冰块似的。

“好吃吗？”李丹敏眉眼含笑，问罗与欣方才的烤肉好不好吃。

“好吃。”罗与欣点头如小鸡啄米，看的李丹敏勾起唇角，眼神愈发温柔起来。

“原本还打算给娘亲带回家一串尝尝味道呢，不过……”罗与欣原本还想跟李丹敏卖个乖，不过说到这儿再也编不下去了。

“不过吃完了？”李丹敏一挑眉，知女莫若母，她再清楚不过罗与欣那鬼灵精劲儿了。

“啊……哈哈。”罗与欣讪讪地挠挠头，李丹敏伸手把她头上那一绺不太服帖的发丝压平整，这才感觉她看起来顺眼多了。

“蹭哪位夫人的？”李丹敏又发问，她总得知道闺女承了谁的情不是？这样才好将来还给人家。

“也不是哪位夫人……应当就是个不起眼的侍妾吧。”罗与欣对了对手指，低头底气不足地回答。

“侍妾？”李丹敏挑了挑眉，放下手上的茶盏，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

太子府里伺候太子爷的女人多了去了，只留了玉碟登记造册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那些没有过明路的更是不计其数。她素来又不怎么关注这位侄子的家务事，自然不知道罗与欣说的是涉黄。

“叫殷琴，人很好，很漂亮。”罗与欣点点头，看殷琴那被流放了一样的偏僻小院，还有那身无长物，两袖清风的打扮，十有八.九就是个不起眼的侍妾没差了。

这回罗与欣猜对了，殷琴还真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侍妾，叶元泽甚至都不知道后院有这么个女子存在。不过自罗与欣来过这一趟，殷琴就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人很好？”李丹敏哂笑一声，对罗与欣这句话不置可否。果然是小孩子，就顾着嘴上吃饱喝足，判断一个人的好坏简单又毫无理由。

“反正烤的肉很好吃，非常好吃。”罗与欣特别强调，如果不是殷琴那一罐红艳艳的辣椒粉给她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阴影，她想她会更喜欢她的烤肉。

也不知道这深宫大院的殷琴是从哪弄来的果木，大户人家的府邸里一般都按严格的标准供应食材，到了主子这儿的都是烹饪好的熟食，女眷聚居的后院又几乎是与世隔绝的状态，新鲜的生肉没点门道还真是不好找。

“下次不许这样了。如此冒冒失失可不像话。”李丹敏并不曾松口说让罗与欣可以在家自己烤肉吃，这让罗与欣多多少少有点失望，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以后多来找殷琴两回就是了。

正门不好走就翻墙呗，反正她身边会轻功的也不少，捎带着一个她飞檐走壁不算困难。

罗与欣乖乖的点点头，眼珠子滴溜溜转着，李丹敏就知道她没听进去。

也罢，既然欣欣喜欢，稍后她去打探打探这殷琴的底细，倘若当真就是个没甚心眼的又不对欣欣起什么歪心思的，索性就让她同欣欣一起玩也使得。

可怜她的欣欣自小就没有个喜欢的玩伴，她为了这事一度跟罗非很是担忧。

好端端的姑娘家，偏生整日里跟五六个混小子厮混在一起，那几个又是不靠谱的，只顾着带欣欣疯玩，连个女孩子的样儿都没有。

其实欣欣小时候也有过三两个玩伴，还是他们的父母亲自送来的，大约抱了趁机巴结他们家的心思在。她看破不说破，心想只要欣欣开开心心的，就是稍稍从手指缝里漏出来些许他们看得上眼的好处也无所谓。

谁知最多三天那些小孩子就鼻青脸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回家了。有个漂亮精致的男娃娃还被欣欣换上了一条粉嫩嫩的裙子，裙摆还有一沿金线，一只冲天的凤凰鸟展翅欲飞，看起来格外显眼。

她把欣欣叫过来，原本是想着要好生教育教育她，不能动不动就欺负小孩子。谁知她先嘴巴一扁，哭了。李丹敏哭笑不得，只得耐着性子哄了半晌，罗与欣这才抽抽搭搭道出来原因。

“娘亲不要再给欣欣找玩伴了，我不要。”年纪尚小的罗与欣被李丹敏抱坐在怀里，周围是一圈目不转睛盯着她看的哥哥。

“他们一点都不好玩，欣欣玩的他们都不会，用弹弓射鸟我才不喜欢呢。”罗与欣说的很委屈，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眼看又有一泡晶莹剔透的眼泪不受控制地要淌下来。

“欣欣不哭，娘亲不给你找玩伴就是了。”李丹敏最是见不得女儿这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顿时觉得心都要碎了，忙不迭把罗与欣揽进怀里劝哄。

那些孩子出身卑贱，自幼生长在市井间，当然不可能跟她千娇百宠的欣欣玩到一起去。何况父母大约教过万事需得都听从欣欣的，唯唯诺诺，当真不是什么好选择。

是她糊涂了，居然把这一层忽略了过去。

后来等到李丹敏发觉自己的小闺女愈发不似个大家闺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时候罗与欣已经跟在罗臻几个身后学会了翻墙爬树，拿着弹弓更是百发百中，每次都能精确无比地射进猎物的眼睛去。

下午没什么好玩的，大概就是围绕着张淑凝扯关系拉交情，罗与欣就早早的跟李丹敏回去了，张淑凝还亲自送到太子府门口，看着她们的马车走的没影了才回去。

半下午的时候叶元泽回来了。平日里是不会回来如此早的，张淑凝很高兴，一举一动又有些拘谨，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的脸色，似乎生怕招自己的夫君嫌弃。

她虽然挂着太子妃的名头，可实际上不过就是个好看又好听的空壳子罢了，正儿八经比起来，她还没有偏院那些个良娣宝林一类的妾室受宠呢。

况且皇家重子嗣，母凭子贵的大有人在，她又未曾诞下一儿半女，原本就如履薄冰，再招了太子的厌弃她大概就只能做个空头太子妃了。

“殿下回来了，冷不冷？可要用些膳食？”张淑凝忙前忙后，脸上有讨好的笑，刚帮着叶元泽把外衫脱了挂起来，就又端起了一盏茶递给他。

奈何叶元泽只用茶盖拨着袅袅的水雾，并不入口，浅浅闻了一口就起身走了，直奔后院而去。

张淑凝的脸有一瞬间扭曲，把手上攥着的帕子拧的变了形，见叶元泽的身形已经彻底看不见，操起桌案上的茶盏来攒到地上去。

清脆的一声响，那描画精致的茶盏已然四分五裂，有细碎的茶叶露出来，赫然是上等的毛尖。

从前那贱人也泡了毛尖来，殿下接过来一饮而尽，怎么到她这儿就不肯赏脸了呢？！

跟在身边的小丫鬟吓得一哆嗦，见主子脸色阴霾不定，手脚麻利地闪到一边收拾残局。

叶元泽去的地方是殷琴的小院。他不记得有这么个人，当然也没来过这个地方，只从管事那儿得知了大概的位置，在附近转了好几圈终于才发现那个丝毫不起眼的小院。

这院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能住人的，更何况住的好歹还是他的女人。

叶元泽心情复杂，也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心思，挥手屏退众人，独自推门背着手走进去。

地上罗与欣洒的辣椒面还在，红通通一片，还有星星点点未融的积雪在，有枯黄的草在周围，看起来莫名有些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