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女人,住的地方未免也太……寒碜了吧。
叶元泽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感觉,就好像是自己的所有物,圈养的猫啊狗啊的,要是光鲜亮丽地杵在那儿,他知道它在,并且大概知道它还好好的,也就没什么别的想法了。
干干脆脆晾在那儿也无可厚非。毕竟他是衣食父母,自然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没有什么挑拣的余地了。
现在看着殷琴这小院,条件差的简直让他叹为观止,他怎么就不知道,自己府上居然还有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住处呢?除了冷宫,别的大小是个主子,那群下人们怎么就敢如此慢待呢?
叶元泽如是想着,脚下的步子愈发有些沉重了。
他当然想不起这个地方来,就是哪一日兴之所至当真来这里转悠一圈,十有八.九也是不会注意到这个小角落的。八壹中文網
可今不同往日,他听闻张氏设宴,他心心念念的小表妹也来了。他本想快些脱身,奈何叶晋南正好选了今日考察他们几个的课业,临了又独自留下他,说是一会儿有个常年驻扎边关的武将回京述职,让他跟着听,跟那位颇为豪爽的武将学学这为人处世之道。
当时叶元泽心里就犯嘀咕了,想着这人怎么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生就挑了今日?还正好赶在他急着回府的时候。
上回欣儿跟着哥哥去太学,他就有事耽搁了,每一次不是这儿不好了就是那儿出毛病了,反正就是他的管辖范围,他想推卸责任也找不着对象,只能硬着头皮去处理。
等手头的琐事料理得差不多了,再抬眼一看天色,太学早就放学了,欣儿这会儿估计自己在家里的热炕头上暖和上了。
今日倒好,那絮絮叨叨的汉子甫一说完,他就急着要走,叶晋南诧异,还问他怎的如此着急。
他讪讪笑笑,只推脱说太子妃设宴,他得早点回去照看着点。
这话说的叶晋南龙心大悦,豪爽地一挥手,就让他去了。
即使九五之尊的皇帝,心里也总有一块柔软的不可思议的地方,尚且期待着夫唱妇随的美满和谐。
况且叶元泽娶的太子妃并非自己所爱,他并不是不清楚。说对于叶元泽没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愧疚是不可能的,可倘若无条件放大他这份情绪自然也要不得。
帝王嘛,最擅长的是权衡,最讨厌的就是有把柄握于他人之手。那种被人牵着鼻子走又无能为力的感觉,当真是让人打心眼里不舒坦。
可在叶元泽这儿就不一样了,好歹是他寄予厚望的嫡长子,他的婚事他这个做父亲的可谓操碎了心,当然更希望他们夫妻二人永结同心,早早的诞了嫡长孙出来,他这储君之位到底也师出有名不是?
瞧这小两口,可是粘糊的很呢,做妻子的要招待客人,这做丈夫的可不就屁颠屁颠地要回家照看一二,生怕刚进门的新妇不懂规矩慢待了宾客?
方才叶元泽有多心不在焉,他这个做父亲的可是看在眼里,不过是有外人在给儿子留点脸面罢了,要不早就噼里啪啦骂个狗血淋头,还要勒令面壁思过半日的。
这孩子,当真是色令智昏,居然也犯了本末倒置的毛病。这女人啊,怎么着都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大把,还巴巴地怕你不由分说抛弃她,尤其是情到浓时,恨不得狗皮膏药一样巴着你。你只要这么勾勾手指头,稍微给点甜头,十有八.九就乖乖地上钩了。
可前提总得是你有那个资本不是?没权没势,穷小子一个,人家如花似玉的黄花大闺女怎么瞎了眼也不能看上你呀。
至于资本这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他已经给他打下基础了,不求他开拓边疆,但愿能守住这片祖辈们打下的江山就是好样的。
叶元泽进了小院,顺着不规则的小石子铺成的小路往前走。
前头有一间小屋,她应当就是住在那里的吧。可笑那屋顶居然还铺着茅草,看起来滑稽的很。他想要笑笑,可莫名有种心酸涌上来。
原来他的太子府也不是每一处都光鲜亮丽的,甚至还有比起市井小民来更不如的茅草屋。
这石子路硌脚的很,这条路又曲曲折折格外长,叶元泽觉得他那细皮嫩.肉的的脚底板都几乎磨出血泡来了。
到了。
叩门?用不着,他毕竟还算是这整个府邸的主人,来哪一处还需得征求旁人意见?
叶元泽一挑眉,推门。
未果,看起来毫无威慑力的木门,他提前没防备,居然还就推不开。
第二次暗自用了几分内力,那门还是纹丝不动,安安稳稳替主人守护着一方净土。
叶元泽深吸一口气,退后两步,不怎么温柔的敲了敲门,直把那老旧的木门敲的震天响。
没有动静。
叶元泽把耳朵贴近门,还是没有动静,他轻咳一声,打算破门而入,又觉得这么做不符合自己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作风,只得耐着性子等在外面,时不时清清嗓子,那声音一声比一声高,到后来愈发不可能忽视起来。
终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殷琴警觉地只露出一只眼睛来盯着叶元泽。
眨巴了好几下眼,殷琴终于认出来这是许久不见的太子殿下。
其实岂止许久不见呐,殷琴也就在被一顶小轿抬进府不久跟同一批的侍妾一起去拜见过叶元泽一次,她又瘦又小,被人远远的挤开,几乎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只使出吃奶的劲儿来踮起脚尖,隐隐约约看见众星拱月的太子殿下那么一眼。
不能多看,太子妃笑意盈盈,她们却眼睁睁的看着她已经把手上的帕子绞得不成样子了。
还有那些争奇斗艳的侧妃,一个个也在叶元泽看不见的地方咬牙切齿,眼神跟冰冷尖锐的刀子似的扫过她们的脸,等太子爷不经意间转过脸来时又立马换上一副温婉可人的假面。
当时她就知道,媳妇不好做,皇家的媳妇更不好做,她们这些小喽啰的命运就更不足挂齿了。
现在赫然出现在眼前的,可不就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太子爷吗?!
殷琴瞪大了眼,满脸的不可置信。这表情取悦了叶元泽,他不置可否地笑笑,施舍般重新迈步朝殷琴的小屋里走去。
殷琴当然没有把当朝太子爷拒之门外的道理,更何况这人还是她名义上的夫君,自然是要好生招待的。
殷琴轻快的闪开身子,一手把门拉的大开,退到一边去屈身恭恭敬敬行了礼,等叶元泽叫起这才慢慢站直了。
她觉得如梦如幻。太子爷……居然亲自来了她这不堪入目的破地方?!
叶元泽四处打量着这屋里的摆设,觉得自己这个丈夫当的当真失职,瞧这家徒四壁,两袖清风的可怜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落魄的读书人的住处呢。
无怪乎叶元泽这么想,殷琴的住处,四下有不少书,不拘究竟是哪种,粗略地瞟过去一眼,还是上不得台面的话本子居多。
那一摞书里也有三两本《论语》《孟子》一类夹杂其中,大道至简的牛皮纸封面,书页已经泛黄,看起来有些年头。纸张也微微翘起边来,想必主人经常翻阅。
这殷琴还颇有闲情逸致。叶元泽看桌面床边小小的盆栽,对殷琴的好感愈发浓烈了。
还剪了开的正盛的花枝泡在水里,居然养的好好的,连一片枯枝烂叶都没有。
这大冷天的,别说鸟不拉屎了,就是花也不开,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弄来的这娇艳欲滴的花。
叶元泽四次看的功夫,殷琴已经有眼力见儿的泡了一壶茶过来。
还好从前有人送了她一小盒子茶叶,她也不懂是什么品种,只觉得闻起来香极了,就收下了。自己也不喝,这一来二去的就放到了现在,没想到太子爷居然来了,倒是正好派上用场。
“奴婢这里没有好茶,还请殿下赎罪。”殷琴低下头,手上捧着一杯袅袅冒着热气的茶杯,双手捧着递到叶元泽面前去。
叶元泽见她开口就告罪,方才那点油然而生的欢喜顷刻就倏尔消逝不见了,脸色也冷淡下来,是一贯不喜欢什么事物的反应。
不过僵持一会儿,他到底还是大发慈悲地开口说了句“放下吧。”
殷琴松了口气,忙不迭把茶杯放在面前的小桌上,悄悄揉了揉被烫的几乎要脱一层皮的手。
滚烫的水,刚从灶上端下来就连三赶五沏了这杯茶端过来,没想到还是惹得这位爷不痛快了。
殷琴心里七上八下的,头几乎要埋到胸口去,大气都不敢喘,更别提抬眼看叶元泽一眼了。
叶元泽见她的手紧张地交叠在一起,明显可以看出被滚水烫红了的痕迹,心里也有那么微不足道的愧疚升腾起来。
大约是为了掩饰心里的异样,叶元泽端起茶盏来轻轻嗅一口。
“这茶还不错。”叶元泽毫不吝啬,没想到她这里还能喝到如此的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