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琮?”罗与欣第一反应就是纪琮,她听人提起来过他秋围的时候中了秀才,不过心里也没什么波动,顶多就是觉得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他看起来阴沉沉的,没想到却走上了科举取士这条路。
“这才刚考完,莫不是就能知道他考中了?”太学夫子押题也不能这么准吧。
云夜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年科举考试的试题一经编撰印发,首先避着的就是太学的夫子。
确切地说,任何跟太学夫子沾亲带故的人都不可能接触到考卷,免得在太学范围内泄题。
高祖皇帝也算用心良苦,一心一意想要给出身寒门的莘莘学子一个平等的机会,倘若一举夺魁,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也并非难事。
所以太学的夫子还有一项必备技能:押题。
从秋围到殿试一条龙服务,押中几率极高不说,最重要的是已经在日常教学里融会贯通,因此太学学子中状元,赐进士出身的不计其数。
“倒不是这个,公子说纪公子答题速度太快了。”叶一否认了罗与欣的猜测,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纪琮他见过,就只拿那日罗与欣被劫持说,纪琮看起来就不像是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
试题都是翰林学士亲自测试过,确认能且只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听罗今纳罕的语气,他们三个应当还没答完题,纪琮就首先交卷退场了。
“他们四人在同一考场吗?”罗与欣发问,还真应了那句无巧不成书。
“不错。”叶一这是知道的,春围学子约莫四五百人,一个考场顶多只能容纳二三十个,否则考生之间间隙过小,相互包庇抄袭的可能就大了。
没过多久就放榜了。
罗臻三个人果然不负众望,得了贡士。
让人跌破眼镜的是纪琮。
会元,独一无二的会元。听说还是翰林院资历最久的院士亲自批的,一边感慨着后生可畏,一边大手一挥,定下了这一届的会元。
寅夜时分,太子府一处偏僻的小院,叶元泽正冷冷的盯着纪琮。
纪琮不甘示弱,瘦削的身板挺拔如松,清冷淡漠,在气势上丝毫不输叶元泽。
“你赢了。”
室内的气氛死一般胶着,同纪琮对峙良久,叶元泽才一字一句的开口,细细听来,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没想到……我早该想到了的。”叶元泽喃喃自语,看向纪琮的眼神晶亮,神采奕奕,又像行将就木之人的回光返照。
“想不到吧?”纪琮冷冷的挑起一侧唇角,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尽是讥讽。
“别得意太早,今年冬天,可还有一场殿试呢。”叶元泽倾身向前,过分贴近纪琮,满意地看着他微微蹙紧了眉,才气定神闲地端起汝窑出产的瓷杯轻轻呷了一口。
“好茶。”叶元泽意味不明的朝面前站着的纪琮一举茶杯。
“好与不好,从来就不是一人说了算的。”纪琮的声音几乎没有平仄起伏,平静又冷漠的阐述事实。
“不,纪兄,你究竟还是心浮气躁,总有那么一个人,翻手云覆手雨的。”叶元泽玩味地看纪琮的反应。
可别没反应啊,这样多无趣。他可不想这个一手提拔上来的下属是个任人鱼肉的怂包。
哑巴蚊子咬死人,他还等着终有一天他反咬一口呢。
叶元泽心绪起伏不定,手里的瓷杯也来回转着,毫无章法可言,主人纷乱的心境由此可窥探一二。
“殿试……你会出手吗?”纪琮像是没听见叶元泽神经质地喃喃自语,自顾自的上前两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在叶元泽不善的目光注视下一饮而尽。
有一只杯子是崭新的,叶元泽有个习惯,只要他品茶,手边必须得放一只可能永远用不上的新杯子。
纪琮喝完之后就面色清淡地把杯子放回原处。除了杯沿上有一处细微的水渍,从旁的地方根本看不出任何被人使用过的痕迹来。
“放肆!”叶元泽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把纪琮一举拿下。
几乎就在话音刚落的瞬间,那只纪琮用过的杯子被叶元泽夺过去,奋力一攒,就在地上摔个粉碎。
“碎了。”纪琮垂眸看地上的一堆碎片,方才还好端端的呆在他手上,只不过一晃眼的功夫,就被它的主人亲手毁了。
“我的东西,永远不属于你……我毁了也不可能给你。”叶元泽说着这话,声音刻意压低,听起来又低又沉,怪阴森的。
叶元泽重重的喘一口气,有温热的鼻息喷出来。
纪琮嫌脏,像躲避要命的瘟疫一样,离得远远的,唯恐避之不及,被叶元泽传染上什么不干不净的毛病。
“太子殿下自重。”纪琮神色如常,掸了掸有些褶皱的衣裳,把浮灰拂落,低眉敛目站在一边。
“本宫不需要你说教。”笑话,他堂堂云夜国的储君,岂容这等肮脏卑贱的东西说三道四?!
“殿下当真确定,是自己的……吗?”纪琮的声线轻淡,虚无缥缈地像是从天外飘来的。
“你什么意思?”叶元泽恼羞成怒,上位者的尊严让他无法忍受如此践踏权威的质疑。
“纪某什么意思,殿下再清楚不过了。”不过就是不愿意直面事实罢了。
“殿下?我看未必吧?”纪琮讥讽地斜眼看叶元泽,表情无害,甚至还带着些许让人如沐春风的温和。
“你!”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宝座他坐不坐的稳的确是两说,不过所有人都看破不说破,他也就心安理得地守着太子的位分高枕无忧了。
此时猛不丁被纪琮戳破那一层可怜的窗户纸,故作潇洒遮掩下的恐慌彷徨一览无余地暴露无遗。
他怎能不恨。
“你该死!”只要他死了,是他的,不是他的,统统都是他的了。
叶元泽的眼眸过分充血,红血丝遍布,看起来颇为瘆人。尤其是他的神色,状似疯癫,死死盯着纪琮,像下一瞬间就要伸手掐死他一了百了。
“不错,我该死。”纪琮的声音没有平仄起伏,他像是一具没有感情的机器,深不可测的瞳眸古井无波,任凭叶元泽再怎么自诩阅人无数,也看不出纪琮真正的想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