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不该死,可不是你说了算的。”纪琮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眼神阴鸷,眼神流转间分明有能让人毛骨悚然的冰冷。
那种冷像能从骨缝里渗出来,从脊柱到大脑皮层,缓缓的,又不可抑制的爬上来。
“这次的殿试……”纪琮袖手旁观叶元泽委实算不得好看的脸色,不痛不痒把这个问题丢出来。
“本宫不屑插手。”叶元泽这次语速颇快,说这话的时候还轻蔑地扫视纪琮一眼,明显不乐意在殿试上使绊子。
科考舞弊案,前朝被揭发的那位可是夷三族的下场。雷霆之怒,惟有血流成河,白骨成山才能消解。
那场案子牵连甚广,偌大一个家族,错根盘节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连三代以内的姻亲都难逃一劫。
他虽贵为太子,可也万万不会嚣张到太岁头上动土,在殿试上暗箱操作。
“但愿如此。”纪琮不悲不喜,表情不变,叶元泽却能探索出浓郁的讽刺意味来。
原本不过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绑在一起了才勉强虚以委蛇,彼此之间哪有什么信任可言。
“本宫还不至于那么蠢。”的确,在叶晋南眼皮子底下耍手段,除非他是嫌这太子之位坐的太久了。
翅膀硬了,连君父都敢不放在眼里,这忤逆的帽子一扣上,叶元泽就别想痛快了。
‘‘太子殿下是聪明人,总该一直保持这份聪明才是。’’纪琮开口,一字一句,直视着叶元泽的眼睛,古井无波,又能一下把人吸引进去,再也逃脱不开。
‘‘当然。’’叶元泽‘‘啪’’一下重重把茶杯磕在桌子上,看着纪琮的眼神毫不示弱。
‘‘既然如此……纪某还仰仗殿下关照一二。’’纪琮装模作样地一拱手,然后就施施然退下了。
等纪琮的身影彻底消失,叶元泽才一挥袖把桌上的东西尽数甩下去。
纪琮,你给我等着。
纪琮居然中会元了。
纪琮果然中会元了。
相较于所有人的目瞪口呆,纪戎轻轻舒一口气,心里头吊到一半的石头也倏尔落下地去。
纪琮,他的好儿子呐。
纪戎脸上爆发出菊花一般灿烂的笑意来,三两句打发了前来报喜的小厮,就快步走着亲自去后院找纪琮了。
‘‘琮儿。’’纪戎还是第一次来这儿,险些没找着地方,看见有个白色的人影闪过,才狐疑的跟在后头找了过去,果然看见一处破落的小院。
这院子打眼看过去就知道已经年久失修了,虽说又被好生修缮了一番,勉强能看,但也不像能住人的样子。
在他四处打量的时候,霜云已经看见他了,忙不迭小步跑着进屋去找纪琮,告诉他老爷来了。
‘‘慌什么。’’纪琮彼时正在看书,见霜云行色匆匆,连头也不抬,有些不满他的莽撞,眉头已经微不可查地蹙起来了。
时已近黄昏,再不抓紧时间就看不见了。如今他倒是不缺灯油,不过夜里的光到底不如白日,烛光忽闪忽闪的,在灯下看书久了眼睛不舒服。
‘‘老爷,是老爷来了。’’霜云还不曾碰见过这样的事,要知道他只远远的见过纪戎两眼,其余时候再也没见过。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霜云咕哝着,想不明白怎么纪戎突然会过来,要知道他这十来年可都没管过主子。
‘‘人往高处走,他倒是聪明。’’纪琮说了这么一句话,没头没脑的,霜云却很快听明白了。
‘‘合着他是看少爷风光了才来的,就知道他不会那么好心。’’霜云替纪琮打抱不平。
‘‘哪里的话……离风光,还远着呢。’’纪琮抬眼看破落荒凉的屋子,怎么能称得上风光呢?
明明他还如此落魄,哪里来的风光呢。
他知道,她的三个哥哥都取了贡士,他不过名列前茅罢了,委实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那边纪戎已经打量了一番,故作淡然地负手走进来。
‘‘琮儿。’’他叫的如此亲近,脸上带着理亏又急于争取些什么的讨好,隐约还有些谄媚的意味。
纪琮坐在窗边看书,书卷泛黄,中间高高的凸起一块来,正是纪琮正看的那一行。
早在霜云通风报信的时候,纪琮就已经把手上那卷奇书收好了,任凭纪戎翻破天也没可能找得到。
纪戎快步走近纪琮身边,伸手想拉住他的手臂,纪琮不动声色的往后一躲,纪戎就扑了个空。
他也不恼怒,表情愈发亲切起来,‘‘琮儿,你可是为父的骄傲啊。’’
纪戎欣慰地要去拍纪琮地肩,纪琮一个利落的闪身错步避开他,敛眉低目,唇角也紧紧的抿着,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场愈发冷峻起来,生人勿近的一张脸,纤长卷翘的睫毛低低地垂下来,正好遮掩住他眼里的情绪。
‘‘是吗?’’纪琮反问一句,语调轻柔,像一声喟叹,仍旧盯着自己脚下的那块地。
有些脏了。只要被让人踩过的,当然都脏的无法容忍。
‘‘那是自然。’’纪戎噎了噎,理所当然地回答道,表情愈发温和,眼神也真正像个疼爱儿子的父亲一般,赞许,嘉奖,还有些得意忘形。
‘‘为父特意给你办了一桌酒席,还有这里的院落未免也太过破旧了,还是同为父回前院的好……教你母亲亲自给你安排一处好地方。’’纪戎一口气说完,觉得这个安排巧妙极了,当即就邀功一般急切地抬眼看纪琮。
‘‘琮儿……’’
‘‘不必了。’’纪琮的声音冷清又不近人情,和纪戎的关系不像是血浓于水的父子,倒像相看两生厌的仇人。
纪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纪琮打断了,于是呆愣愣的看着纪琮。
‘‘可你这住处未免……’’纪戎说不下去了,承认纪琮生活环境差到离谱就是间接承认自己这做父亲的失职,可偏生这就是无从辩驳的事实。
于是他就叹了一口气,‘‘是为父疏忽了。’’
这做父亲的给儿子赔礼,可是给足了脸面了,纪琮倘若是个识趣儿的,就该巴巴地过来服软才是,绝没有犟劲不给他台阶下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