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过要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娶她回家,不是纪府,是属于他们二人的小家。
她性情娇纵,他全然听从她的就是了。家和万事兴的道理,他懂。
纪琮像丢出手一块烫手山芋一般把那卷书丢开,视线胶着在地上,过一会儿又神经质的把它捡回来,放在手上摩挲了两下封皮,好生收起来了。
这卷书,他看过了,理应跟没看过一样才是。
纪戎回了前院,管家已经恭候在一旁,低头哈腰地跟他请示:“四少爷什么时候搬回来,老奴好把揽竹轩再彻底清理一遍。”
揽竹轩许久都没有正儿八经的主子住过了,起初是纪瑾在住,没过两天就嫌住着不得劲,主要是这地方太清静了,莫名就觉得有些凄凉了。
后来这处院子就彻底空旷下来了,若不是纪琮光耀门楣,纪戎也想不起来要补偿他,把从前嫡子居住的院落拨给他。
“不必了。他不肯过来。”纪戎也说不上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感觉,明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只不过是互惠互利,这么一丁点儿少得可怜的愧疚就要不得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他给了他一条性命,也算不得对不起他。
纪戎原谅了自己,就轻松的快步朝前走,也不搭理管家,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颇为自在地小口嘬着,不时露出个会意的笑,盘算着怎么才能让他这好儿子奉献出全部的价值。
琮儿,父亲可相当看好你呢。
别让父亲失望。
只要你需要,整个纪府都是你坚实的后盾,可是你时时刻刻都该记得,你是纪府的一份子,生来就同纪府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外面闹哄哄的,有妇人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来:“老爷呢,老爷是不是在正厅?!”
是叶薇那个拎不清好坏的女人。
纪戎的眉头已经蹙起来,眉心就显出一道深深的褶皱来,鼻翼两侧的法令纹沟壑一般显眼,面相就不如平时气宇轩昂,倒是颇为刻薄了。
“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搪塞过去,不许放她进来。”纪戎不耐烦的一挥袖口,径直朝内室去了。
“是。”管家忙不迭应下,转过身去倏尔又泛起难来。
夫人可不是好相与的个性,管家之权又牢牢地拿捏在手里,他一个对付不好就落得里外不是人。
叶薇的叫骂声愈发难听,甚至已经把那位新纳的夫人也牵扯进去了。
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说什么勾人心魄的狐媚子,纪戎早晚要精.尽人亡之类的。言语之粗鲁不堪入耳,当家主母的气定神闲全然消失不见,兀自泼妇骂街似的叉腰站着,喋喋不休地叫骂。
啧,头疼。从前怎么就没发现这是个如此难缠的主儿。烫手山芋丢给他,他却找不来个下家接手了。
略一思忖,管家觉得不能干巴巴等着承受叶薇的雷霆之怒,索性快速吩咐一旁的丫鬟两句,也猫着腰从一旁的小路循走了。
还别提,从前修建这院子时规划出来的小路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今日正好供他逃命之用。
罗臻三个都名列三甲,两个进士一个同进士出身。
这几乎在所有人预料之中,从太学走出来的学子就没几个说不过去的,加上大多跟皇族沾亲带故,安置个肥缺就够花天酒地过一辈子了。
可怕的是纪琮。
他中状元了。
皇上近身伺候的大太监手持皇榜刚打算张贴在城门上就被围的水泄不通,一个个踮着脚抻长脖子等着看新鲜出炉的皇榜。
纪戎早早的备好了好酒好菜,等着给纪琮接风。说起来他这父亲委实有些心酸,连过问亲生儿子的行踪都畏畏缩缩,举棋不定。
眼见宫里已经来人报喜了,他携着一家老小出门迎接,到底是把纪府的场面撑起来了,可到了这白净无须的小公公提出要亲自给新科状元道喜的时候,纪戎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胡乱搪塞道去友人家里游玩。
那太监略微诧异,“令郎前途无量啊,他的策论可是皇上亲自定下来的状元呢。”
云夜国重文轻武,叶晋南又是个爱民如子的一代仁君,殿试的重点自然就侧重于治国理政,直接出一篇题目,各自做出策论,糊名后交付翰林院评选,几位编撰均赞不绝口的就被送到叶晋南这儿来,直接由他勾画出前三甲。
“是吗?”不等纪戎接话,那边叶薇阴阳怪气地反问一句,倒是把尖酸刻薄的嘴脸收敛起来,面上无波无澜,实在看不出什么喜悦来。
“那可不。您可是状元郎的母亲了,指不定令郎过两年高升,再给您挣回来个诰命夫人当当呢。”那太监乐呵呵的,盘算着从前这纪府眼看就没落了,如今猛不丁蹦出来个风头正盛的新科状元,想必用不了多久就又起来了。
叶薇皮笑肉不笑,表情木然,吊梢眼里风云变幻,看的一旁的纪瑾也不赞成地轻轻撞了她一下。
“娘亲可是高兴坏了?赵公公还等着回宫复命呢。”言下之意,高不高兴都先憋着,眼前这位可是宫里贵人的耳目,倘若传出去些不好听的,丢的是他们纪府的脸。
纪琮身份卑微敏感,而今成了风头无两的状元郎,旁人只会说是嫡母心胸狭隘,他这嫡长子也不懂兄友弟恭的道理。
娘亲怎么就在这样要紧的关头犯糊涂呢。
“可不是嘛!本郡主是看着琮儿长大的,十年寒窗苦读,才有今日的状元郎,其中艰辛本郡主自然感同身受。”叶薇惊醒,也知道自己在皇兄跟前没有什么情分可言,不大自然地扯着唇角勉强笑了笑,一本正经地对着赵公公胡说八道。
塞了相当丰厚的茶水钱,赵公公嘴上跟抹了蜜似的,净捡好听的说,直把纪戎哄的心花怒放,眼看叶薇的脸色愈发难看才离开。
纪琮只到天色擦黑才从杨霄那儿回来,身上还隐约带着点酒气,脚下却四平八稳,看不出半点醉酒的姿态。
照例绕到后门,纪琮的脚步顿了顿,脸上浮现出迟疑来,而后下定决心,又从正门过去,那两尊铜狮威武地蹲守在两侧,他光明正大地大步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