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我们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工商质监公安三家队伍连同媒体摄像在高速收费站口集结待命,我、方腾霄、工商质监两位科长合乘一辆私家帕萨特先行踩点。太阳越来越好帕萨特越走越快甩下高速丢开省道钻进群山缝隙转弯抹角最后在紧傍山崖的一条砂石路上掉头停住,方腾霄架起手指嘘声朝铺满灿烂阳光的山窝一戳,说就是那儿。
他说我敢保证,你们会目瞪口呆的。
方腾霄话音穿越耀眼金辉徐徐降落这一瞬间,山窝上沿一蓬枝叶突然摇荡而开露出了一颗饱含风吹日晒的脑袋,随后中沿下沿以及周边都有树影晃撞,整个山窝总共升探出八颗脑袋,紧听一声唿哨那八颗脑袋一跃而起成了八条悍汉犹如被人牵线拽动的傀儡手持大棒疯狂跳叫着朝这边包抄过来。
两位科长朝对方吆喝话没说完就被凌空劈下的大棒逼着跳回车内,帕萨特犹如疯兽急促启动以最大挡门往前一蹿闪过了最前面那条大汉龇牙咧嘴迎头一棒,随即一路狂奔将挥舞木棒紧追不舍的八条大汉甩成了八个小点。
在省道拐弯处我们再度遭到袭击,一辆经过怪异伪装狂飙的车像老鹰俯空扑抓小鸡拦腰冲撞而来,帕萨特不断加速奔窜直至增援队伍呼啸而来才算逃离险境。
工商科长说反啦,真他妈的反啦。
质监科长说他妈的反啦,真反啦。
两位科长朝义愤填膺的全体接应人马举手一挥说走我们杀回马枪,打他个措手不及。
打假队伍一路拉响警报就像乌云遮蔽大地就像蝗群荡噬禾田朝太阳照耀下的山窝蜂拥而上践踏出一地斑斓。方腾霄站在刚才第一个悍汉露出脑袋的地方高喊一声,队伍顺着他指引的山道攀爬而上,在一丛蓬勃檀枝后面找到了那个被茂盛杂草掩映着的巨大石窟。
方腾霄说对了,我和工商质监两位科长还有整个打假队伍,全部目瞪口呆。
装得下整幢五楼的石窟通风干燥俨然天然仓库从上到下密密实实整齐码放着印着精致外文字母的纸盒,几个懂外文的当场试着翻译了一下,工商质监两位科长分别往回打电话作了验证,结论完全一致这是享誉全球daa跨国集团的一种药品包装盒。
两位科长说这是该集团的第一号金牌,是价格最昂贵市场最畅销的拳头产品。
方腾霄激昂的声音紧随两位科长响彻在石窟每个角落,他在一个来不及上锁的桌子抽屉里翻出一个布满字迹的簿本,上面写有制假者存放赃物的详细窝点,遍布全市镇乡村多达三十一个。
工商质监两位科长兴奋得嘶哑着声腔宣布,这是他俩自执行打假神圣使命以来碰到的最胆大包天的制假者也是最大的一起天案。
打假队伍乘胜追击依照由近至远的原则朝其他赃物窝点风扫残云席卷而去,战利品越积越多惊动的层面越来越高,在太阳徐徐滑落山坡只剩第三十一个赃物窝点时来了电话,说市里两个一把手要面听汇报。
方腾霄让两位科长只管放下悬心往回赶,留少数几个帮手就绰绰有余。他说他早就悄悄摸过剩下的最后这个窝点在一个三五十户总共几百号人口的村子里,打假是正义行动必然得到人民群众支持响应越是人多的地方就越安全。
方腾霄又举手朝我指了指再次让两位科长放心。
他说不但有我还有她秋菊呢,您二位就放心吧放一百个心吧。
太阳抖落最后一根锋芒时,方腾霄率领我们找到村口沿着一条弯曲窄巷像把利刃直插到中央部位一座虚掩着门的院子里,指着一把沉重铁锁说屋里全是赃物。
他说大家再辛苦半小时,差不多就搞掂收工啦。
阵阵狗叫淹没了方腾霄“搞掂收工”四个字,一个戴眼镜老头踱步而来用一种早就等着的神情瞅着我们让出示合法手续。
方腾霄说你不知道这是打假执行公务吗,老头说我只知道一帮人擅闯私宅还想撬我出租给他人的房间,方腾霄说搜查文件刚被两位科长随身带走你没看见这几位制服吗,老头说穿身制服就是执行公务那我弄套工商质监就能撬你家门弄套警服就敢随手铐你是不是,方腾霄说你明白屋里是什么有多严重吗,老头说哪怕是本·拉登原子弹氢弹中子弹也得按程序合法办案,方腾霄说你,老头说还你呢,方腾霄说我,老头说还我呢,方腾霄说她,老头说还她呢。方腾霄说知道她是谁吗,老头说我听着呢你说她是谁。
方腾霄说,她是秋菊。
老头目光斜穿镜片瞅我说嗯,他说你是秋菊。
我说姓何,全名叫何碧秋。
老头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就像事先背熟台词的演员似的想起了我的一切,他说你住在安徽地界王桥村因村长踢你男人裤裆打官司讨个说法天下闻名后来又当全国人大代表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告状敢把贪官拉下马有个电影《秋菊打官司》是说你前一件事有本书《秋菊开会》是说你后一件事我说得对吧,老头说完口气一转对方腾霄说,她是秋菊你就更不敢撬这把铁锁啦。
方腾霄说是吗,凭什么啊。
老头说就凭啊,她是秋菊。
方腾霄问如果我真撬了,会怎样呢。
老头回答你要是不信哪,那就走着瞧呀。
两个人就像舞台上对手演双簧戏似的拉开了架势,方腾霄弯腰一捡手里多了块石头,老头俯身一摸左手打火机右手钻天爆猴,方腾霄举起石头咣咣砸锁和戴眼镜老头点燃爆猴嗤嗤蹿空在无边暮色染黑大地之际同时进行,又有七八支爆猴跟着在村子各个角落炸响将天幕划开一个又一个炽亮的伤口,先是狺狺狗吠后是沸沸人声再是张张怒脸最后是竖成树林一般扫帚连枷麦杈锄头铁锹等等各种农具像烈日酷暑陡然生成的龙卷风盘旋过来——我拿眼估算如果方腾霄没说错的话,眼前足足三五百人,应该是全村每个会喘气挪脚的活人倾巢出动了。
工商质监两位科长携带呜呜警车花了两个小时从市里疾驰增援而至,我和方腾霄挽手带领大家挣脱黑暗冲出了包围圈。清点人数少了一个,再清点还是少了一个,于是让各人自报姓名对号入座,仍然少了一个。这回弄清是谁了,方腾霄。
我说刚刚他肩并肩还在呀。
我喊方腾霄你在哪儿啊。
两位科长喊喂喂方腾霄我们在这里呢。
大家一齐喊方腾霄你快出来都在等你呢。
根本无人应答。
方腾霄在众人眼皮底下,像空气一样突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