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王府。
哀恸声像风一样,吹散在七王府的角角落落里。
他们的七王爷死了,为绥安捐了躯。
而他自己呢?连个尸体都没有留下。
从昏厥当中醒来的卫芫荽,坐在刚搭起来的灵堂门口,手里紧紧地握着宴深的贴身玉佩,神情呆滞。
绿箩走过来,在卫芫荽的身边俯下身子,柔声道,“七王妃,奴婢带你去换衣裳,好吗?”
一袭大红色,原本是为了迎接宴深大获全胜而穿。
未曾料到,迎来的却是宴深的葬礼。
葬礼上,一袭喜庆的红色,突兀而又刺眼,红得像是玉佩上淋漓的鲜血,令人痛心。
极为不合适。
卫芫荽的嗓音轻得像是从天边飘来的,“我不换。”
换衣裳?
她为什么要换衣裳?
这是宴深亲手给她挑的衣裳。
她在等宴深回来,当然要穿宴深最喜欢的衣裳。
绿箩的面色有些为难,嗓音顿时就哽咽住了,但她竭力控制住,“七王妃,葬礼不能穿红色。”
“葬礼”二字刺痛了卫芫荽。
“葬礼?什么葬礼!本王妃在等七王爷回来!你在胡说什么!”卫芫荽突然站起身来,咆哮道。
绿箩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一来是因为心痛卫芫荽,二来是有些被卫芫荽的应激反应给吓到。
卫芫荽来七王府这么久了,从未大声与她说过话,怒斥这种事情更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除了嚎啕大哭,绿箩一时间竟不知道作何反应。
正挂着白绫的空无闻声走了过来,“这是怎么了?”
“我想带七王妃去换衣裳,七王妃不肯。”绿箩呜咽着,呜咽声里满是对卫芫荽的担心。
若不是悲痛过度,卫芫荽又怎么可能如此?
空无看着面无表情的卫芫荽,“七王妃不想换就不换,她身上这套衣裳,是七王爷亲手挑的。七王爷喜欢,才是最重要的,绿箩觉得呢?”
话音落下的空无,想起陪同宴深去成衣铺挑衣裳的场景,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再次噙满泪水。
绿箩慌忙开口解释道,“我是担心一会儿来吊唁的其他人,说七王妃闲话。”
他们七王府的人对于卫芫荽这个七王妃,是极其满意和爱戴的。
因为满意和爱戴,无论卫芫荽做什么决定,他们都是能理解和接受的。
但七王府门外的人,不会如此。
宴深生前极为狂傲与冷漠,无形当中得罪了不少的人。
现在他去世了,指不定有多少人会对七王府落井下石。
绿箩的举动,实质是想保护卫芫荽。
空无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吧。七王爷已经去了,往后我们要替他照顾好七王妃才是。”空无语重心长地拍了拍绿箩的肩膀,这才转身离去。
……
令七王府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踏进宴深灵堂的人,竟是卫府的人。
卫斯年和卫元洲在给宴深上了香后,随即分头行动。
卫斯年守在七王府的门口,卫元洲则陪在卫芫荽的身边。
而七王府的门口,除了七王府仅剩不多的侍卫外,还有卫府的侍卫。
此举显然是在帮衬七王府。
宴深战死的消息,已经在绥安传遍了。
但目前为止,却没有一个府邸的人赶来吊唁。
他们都在等曹兴腾的态度,在他未踏进七王府前,谁也不会踏进七王府。
因为,姓宴的势力早已经没落,什么也不是。
唯有跟着曹兴腾的屁股走,才能拥有美好的明天。
空无见状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有劳卫公子了。”
“既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现在开始,你们好生忙七王爷葬礼相关的事情,其他事情交给我便是。”卫斯年点头,郑重承诺道。
话音刚落下,地动山摇般的马蹄声响起。
空无有些担心地看向卫斯年,卫斯年再次点头,“去忙吧,都交给我。”
曹兴腾不是三天后才正式登基吗?
眼下出行的排场就这么大了?
倒也是他的风格。
毕竟等了这么多年的美梦,好不容易实现,又怎么可能不好生炫耀一番呢?
所有人都在等着宴深登基,结果:登基的人是他曹兴腾!
卫斯年从院子里将摇摇椅搬了一个过来,放在大门的中间位置,而后他本人立马躺了上去。
耍无赖?
——这可是卫斯年的强项。
……
马蹄声愈发逼近。
见卫斯年毫无反应,众侍卫也是面无表情。
今日,谁敢在宴深的灵堂上闹事,他们就敢要了对方的命,即使对方是曹兴腾。
不料,来人再一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曹弘懿。
曹弘懿与宴深关系,绥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卫斯年自然也是同样清楚。
从马上一跃而下的曹弘懿,浑身上下满是泥沙,一看就是连夜加速赶回绥安的。
但卫斯年还是站起身来,拦住了大步往里冲的他,“七王爷的灵堂,曹将军现在不能进。”
“让开!”停下脚步的曹弘懿,看着卫斯年,眼里满是杀意。
故渊,阿懿回来了!
挡在门口的卫斯年纹丝不动,“曹将军要进灵堂,还得再等等。”
“等等?本将军与故渊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他现在都已经死了,你还让本将军等?”曹弘懿拔出腰边的剑,径直刺向卫斯年的脖子。
“正因为曹将军是七王爷的好兄弟,你才必须等!”面对这随时都可能要了自己命的剑,卫斯年仍旧面不改色,“曹将军从那么远的地方,都赶到七王府了。身在绥安的百官难道赶不到?这么简单的道理,曹将军还不明白吗!”
顺着卫斯年的话望去,曹弘懿这才发现,此时的七王府竟一个前来吊唁的人都没有。
在府中忙碌的人,只有七王府自己的人,宫中连一个人都没有来。
人走茶凉……
剑在一瞬间回到剑鞘里,曹弘懿目瞪口呆,眼眶红红,“故渊是为了绥安的安稳而死,没有故渊,他们那群百官还能活着?一群忘恩负义的狗贼!”
卫斯年冷冷地笑了,摇了摇头,“不,曹将军误会了。不是他们不来吊唁,是他们不敢。”
“不敢?”曹弘懿讥笑道,“卫公子是在跟本将军说笑是吗?难不成他们的脚被拴上了狗链子?别以为你是七王妃的父亲,本丞相就不敢杀你了!”
“曹将军这可就问错人了。难道曹将军在回绥安的路上,没有听说,绥安三日后举行曹丞相的登基大典吗?”卫斯年嘴角的笑意,顿时更为浓烈了,“他们为什么不敢来七王府吊唁七王爷,曹将军应该问问自己的父亲才是。”
三日后,曹兴腾登基当皇上?
这种消息卫斯年自然是不可能拿出来开玩笑的。
击退大南郡国的人,并不仅仅只是曹兴腾,还有宴深。
他们两人都是绥安的功臣。
可现在一个功臣宴深,死了。
这边尸骨还未寒,另一边曹兴腾就要准备登基了。
此举实在是有些讽刺。
如此一来,百官们自然不敢上门吊唁了,毕竟曹兴腾怎么能不是第一个吊唁宴深的人呢?
况且,眼下都正忙着巴结曹兴腾还来不及。
又哪儿来的时间管已死的宴深怎么样?
“曹丞相是曹丞相,本将军是本将军,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曹弘懿抬头,沉声回应道。
卫斯年再次摇头,“我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曹将军怎么还不懂呢?曹丞相已经是皇上,而将军你可是太子。这太子和天子若是不走一条道,这会遭别人诟病的!”
苦口婆心的卫斯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曹将军出现在七王府,已经足以表明对七王爷的情谊。七王爷已经走了,曹将军要好好过好下半生,这才是七王爷想看到的。”
随即拍了拍曹弘懿肩膀的卫斯年,转身躺回摇摇椅上,接过许漠递来的酒,大口饮了起来。
话已经说得如此明白,曹弘懿若是还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就是脑子有问题了。
他最好的兄弟宴深死了,但宴深的人都还在替他所着想,生怕牵连到他。
宴深是死了?
所以,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死了吗?
曹弘懿的嘴角扬起,满是苦意。
顶着太子的头衔,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活着?
他无法接受。
站在七王府门口的曹弘懿,将头转向一侧,摇了又摇。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至肩膀,身子的抽动愈发剧烈。
故渊死了,死了。
双手捂住脸的曹弘懿蹲在地上,痛哭出声。
已披上麻戴上孝的空无,在院子中站了许久,不忍心地走了出来,他靠近曹弘懿,用极轻的声音在其耳边说道,“曹将军可走侧门,不会有人知道你来过。”
侧门?
他吊唁他最好的兄弟,需要走侧门?需要不为人知?
曹弘懿的心,痛如针在扎,“本将军就在这儿,等着曹丞相……不,等着皇上来。”
他要当着曹兴腾的面,正大光明地从七王府的正门口进入,吊唁他的故渊。
他倒要看看,他的父亲,已经成为绥安皇帝的父亲,会将他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