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见过如此迂腐古板之人!”
一个拳头狠狠地捣在了桌子上,茶碗被震得颠了一下,发出“哗楞”一声脆响。
“跟她说话,真是费死了劲了!”
复一拳,
复一响。
“与她周旋这半晌,我阳寿想是都被她给折去了多半!”
又一拳,
又一响。
“呸呸呸!尽胡说!她是甚马东西,岂能折了你的阳寿?!
教我说,你去折她的阳寿还差不多!来,快喝口水,赶紧漱漱口吐了,赖话脏嘴——”
一只手将茶碗递到那人眼前。
“你方才又不是没看见她那副鹌鹑似的畏畏缩缩的模样,简直烂泥扶不上墙——亏她还是武将家的女儿!
我原当她是个将门虎女,三从四德都是装模作样,如今终于能够有人与我说得上话了……
结果谁曾想,她她她——她竟真是这般低眉顺眼的贱材货色?!气煞我也!简直气煞我也!
我衣裳呢?!还有芭蕉新给我做的那副羊皮面具——
给我拿来,我得出去溜达溜达,这一上午的,简直憋闷死我……”
“薰儿,你稍安勿躁。现下日头朗照,御花园里也是人多眼杂,保不齐便教谁人给撞上,看出了破绽,你不妨再等等。”
“等不了!片刻都等不了!再憋个一时半刻的,我整个人都要走水了!”
“好罢好罢——我去问芭蕉要你那副家什儿。保险起见,我得给你小半边儿脸上画个紫红色的癜痕。”
“莫说是癜痕了,只要能让我出去透透气,你便算是给我画个疤瘌眼儿癞痢头都行!”
“你看看你,都急糊涂了……长成疤瘌眼儿瘌痢头那样的,能入宫当宫女么……”
“唉……这倒是……真给我气糊涂了……那你看着办吧,快着点儿……”
“好好好,你先喝口水,歇歇。”
跟着,便听见门被带上的声音。
那人穿过回廊,来到一处居所,敲了敲门,推门而入。
还没见着人,她便扬声问:“芭蕉,咱家祖宗让我来问问你,新的脸皮做好没有?”
便听见屋内有人应声道:“好了。我已将它养在湿毛巾上了,在茶几上那个有窟窿眼儿的盒子里——
你回去跟薰儿姐说,用完以后,就将它养在淋了淡盐水的湿毛巾上,像这般放在通风处,勤换着些毛巾养它,这张面具便不容易泛黄——
只这一张,便能用上半年左右,比之先前那些一个月就得换一张的,简直好了去了。”
进门那人笑道:“不错,甚好。我回去便让薰儿给你些赏赐——说罢,有甚想要的?”
屋内那人道:“大李公子的肖像,你让她再去想办法给我弄两幅回来,还有大李公子近些日子带起时兴的衣裳也弄几套来,还有大李公子的画册话本,特别是不穿衣裳的——”
进门那人嗤了一声,冷冷道:“你说的这些好东西,不止你想要,你姐姐我也想要呢——
奈何人家大李公子已销声匿迹了数月时间,想必是收心回家,娶妻生子去了。
现在便只剩下那个奶油娃娃似的小李公子了,你要么?”
“算了算了,可拉倒吧——就那小远子,毛儿还没长齐呢,你教我这老姐姐如何下手?
我可不似那些狗男人一般喜欢辣手摧花。不过我倒是挺喜欢那小远子的——
梧桐姐,你出宫时,多帮我留意着些,若有不知好歹的书生画师,
胆敢把我小李弟弟给画在不穿衣裳的画册、或是写在不穿衣裳的话本子里,你便去帮我掀了他们摊子。
方今之时,可不是脱他衣裳的时候。若要脱他衣裳,须得等过个三年五载的,他长齐了毛儿以后才行。”
“你放心罢。若有这等胆大包天的,我不仅要掀了他们摊子,还要将他们下到大狱里头吃两天牢饭。”
“如此甚好——唉……这该死的……!好好的儿郎家,偏生要回去娶妻生子,简直暴殄天物!”
屋内被唤作芭蕉的那名女子,此刻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目露精光地鉴赏着一卷画册,
那副模样,竟像是直恨不得钻进书里去似的。
那正是一卷以大李公子为主角的画册。
且还是不穿衣裳的。
“你又在看这些东西——”
梧桐走过去,劈手夺过画册,眼珠子晃了一晃,“哟!这本儿我还没看过,哪儿来的?”
芭蕉回道:“茱萸先生给的。”
“谁是茱萸先生?”梧桐问。
“这画册的作者。喏,名儿不题在封面儿上头呢么——
你猜是谁?若猜着了,我便将这画册送你——这可是孤本,仅此一卷。”芭蕉笑嘻嘻地说。
“哼,我便算是猜不着,这本子现下也落在我手里了——”梧桐笑的老奸巨猾。
“你?!”芭蕉一跃而起,想要抢夺。
“你抢不过我~~”梧桐举着那画册左躲右闪,“你可当心将它给撕了——”
芭蕉当即便被吓得不敢动了。
半晌,才叹息一声:“是祥云宫的那个雅良媛——
我前些日子到御花园儿溜雪球儿,它追着一只老鼠跑了,我便在后头撵它,结果曲溜拐弯儿地来到一座人迹罕至的茅屋,便听见里头有动静,
推门一看,是雅良媛衣衫不整的在里面……咳咳,地上还摊着这卷画册。她怕我告发她,便将这东西送给我了——
唉,她也是个可怜人。教我说啊,这世道本便不该如此。
像大李公子那般的可人儿,便不该回去娶妻生子,而是应当被咱们这些同好姊妹一道出钱供着养着,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大家商量着一起使用,届时生出来的孩儿也好看。
像元善昊这模样的歪瓜裂枣儿,便不该有人用他的种儿生衍孩儿。
你试想,同样是十月怀胎,遭一样的罪,用大李公子的种儿,与薰儿姐强强联手,能生个顶好看的孩儿出来,
你再看她用元善昊的种儿生了个何等模样的孩儿?
小鼻子小眼睛的,全然将薰儿姐那天仙似的形貌给糟蹋了,长大了,估计也是像元善昊那般贼眉鼠眼的模样,简直可惜辽。
哎,梧桐姐,你说咱们薰儿姐几时能够想方设法的让元善昊驾个崩,自己来当皇帝,将这乾坤日月换个新颜——
有史以来,男儿家做皇帝做主子都做了一千多年了,论理,也该是时候轮到咱们女儿家做皇帝主子了。”
“你呀!净满脑子大逆不道!”
梧桐走过去抱起盒子,含嗔带怨地拧了芭蕉一眼,“不听你长篇大论了,你且接着做你的春秋大梦去罢——
我去把东西拿给薰儿,再耽误会儿,怕是她身上的火气,便要将这坤和宫给点着了。”
“薰儿姐这又是因何炸毛了?”芭蕉溜精八怪地问。
“唉,还不是教那新晋的萧贵人给顶着了呗。”
提及这个名字,梧桐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薰儿是装的三从四德,可那位萧贵人,却是真真儿的三从四德。
莫说是薰儿难受了,方才晨昏定省,我陪着站了半晌,听她们在那边叙话,我也教她给顶得脑仁儿疼。
你说好好一个武将家的女儿,我原当她是将门虎女,谁曾想——
啧啧,怕不是下生时候,她天灵盖没合牢靠,脑仁儿被当做紫河车给掏出来煮了吃了,
紫河车却长在脑袋里了,这才不带脑子地活到了如今这般大小。”
·
“阿嚏——”
正往回走着路的萧玄芝,冷不丁儿地又打了个喷嚏。
“二丫头那小犊子……莫非又在骂我……!”她恶狠狠地磨了磨牙。
寒星忍俊不禁地宽慰她:“萧萧,你先别急着骂,这备不住呀,当真是你害了风寒感了冒了。”
清月也点了点头,随声附和道:“星妹所言极是。”
·
“阿嚏——”
跟温敏长公主手牵着手兴尽而归的温婕二公主,冷不丁儿地又打了个喷嚏。
“姓萧的那母猴子……莫非又在骂我……!”她恶狠狠地磨了磨牙。
温敏长公主忍俊不禁地宽慰她:“婕儿,你先别急着骂,这备不住呀,当真是你害了风寒感了冒了。”
“唔……敏敏所言极是……”温婕二公主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
梧桐把装面具的盒子抱了回去,又从橱柜子的深处掏出了一身无品级的粗使宫女的衣裳并一只盛放脂粉的妆奁,抱到了行将走水那人的面前。
行将走水那人阴阳怪气道:“该死的!我等你老半天了!你再不来,我便要穿着这身凤袍出去孟浪了!”
“哎哟我的祖宗诶,这可万万使不得!”梧桐吓了一大跳。
“废话少说,快换衣裳——”行将走水那人站起身来,脱起了厚重的凤袍。
“又是我?!”
梧桐大惊失色,“我都连着帮你敲了俩月的木鱼了,论理也合该轮到芭蕉那丫头过来顶替了罢?”
行将走水那人一边脱着衣裳,一边不咸不淡地说道:“芭蕉帮我做这假脸,可谓是劳苦功高,且让她歇上一歇。”
梧桐气得叉起腰来,将手点指,毫不留情地骂她:“好哇你这死没良心的!合着我陪你一道冒充三从四德的大尾巴驴,便不劳苦功高了?
便算是这不劳苦功高,凭着我天天给雪球儿投食儿、铲屎,也合该承你一句劳苦功高。”
“我的好姐姐~~求你消消气~~是妹妹的错~~”
那人立刻见风使舵地攀在梧桐身上,软着声音哄她,还柔情百转地为她抚着心口顺气,
“那这般,我着人私下里去给你搜罗大李公子的画册话本,定为你找着五本你没看过的回来。”
梧桐义正言辞:“哼,我岂是这般容易便能够被收买——”
那人伸出了五个手指头:“再加五本,不穿衣裳的。”
梧桐似有所动:“这……哼,你久居深宫自然不知,大李公子已销声匿迹了数月时间,江湖上已没有那许多本子传播了。”
“若找不着,我便亲手为你写,亲笔为你画!”
那人见梧桐多少松了口,连忙拍着梧桐的胸脯子打包票。
梧桐一个没掌住地噗嗤一笑,捉着那人的手腕连连摇头:
“这可不得了。若教旁人知道,你堂堂大元国皇后,亲自为人画香艳图画,写淫…靡文章,岂不是有失国体是甚的?”
“你若不说,旁人又岂会知道?”
那人巧笑嫣然,丝毫不见方才在晨昏定省上一国之母的端庄仪态。
梧桐拿乔,梗了脖子义正言辞地嘴硬道:“得了,我再帮你敲一阵儿木鱼便是——
我可把话说在头里,我这可不是为了那十本儿书,而是心疼体贴于你,你可得记着我的好儿。”
“那是自然。”那人忙不迭地点头。
与梧桐说话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慕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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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薰儿,祥云宫的那位雅良媛,你可还有印象么?”
梧桐一边把钗环珮珰往耳朵脑袋上插,一边嘴也没闲着的说话。
“嗯……倒是有些印象,怎着?有事?”
转眼间,慕皇后已经驾轻就熟的把宫女的衣裳给披挂利索了,
想来她这般穿着,早已不是十次八次,百八十次估计都有了。
“芭蕉那丫头方才与我言说,她先前因缘际会地得知,那雅良媛也是暗中心悦大李公子的姊妹,还会画画儿,
前些日子赠予了她一本画着大李公子的香艳图册,
我便想说,是否能够劳你去跟元善昊吹吹枕头风,让她多得得宠,晋升晋升位分,以后也好多些依靠。”
说话间,梧桐也已驾轻就熟地将那繁复的首饰和厚重的凤袍簪插披挂在了身上脑袋上,
看样子,她也是这么地穿了至少百八十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