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啊,你是声言让她多些依靠是假,打谱借花献佛地与她勾搭,让她为你画画才是真的。”慕皇后洞烛其奸地拧了梧桐一眼。
“这个……”梧桐吃瘪,唇角不自然地勾了一勾。
“好罢,我应承你便是,谁让你是我劳苦功高的好姐姐呢?”
慕皇后展颜而笑,又问:“话说回来——那大李公子到底有何魔法,能够让你们一个两个地这般趋之若鹜?”
梧桐感慨万千地叹息了一声,娓娓道来:“那自然是因着大李公子对待女儿家的态度与旁的男儿家不同,
他知道疼惜女儿家,也知道善待女儿家,特别是对待那些违心寄身风尘的女儿家,他不仅不像旁的那些狗男人似的花钱买…春,
甚至还自掏腰包,特意花钱为她们请琴歌先生和舞蹈先生,来教她们跳舞唱曲,调弦弄筝,还会特意为她们填词作赋,编舞谱曲——
身价被他捧起来的歌姬舞姬,这些年来,没有一万,也得有八千了。
早些年间,民间男子兜里有两个臭钱,还动辄去烟花柳巷买…春,这些年来,京城周边烟花柳巷的姑娘们无一例外地都有了一技之长,
甚至还有许多多才多艺的,身价也自然是水涨船高,那些狗男人们如今再想买…春,却是愈发地买不起了。
更甚至,那些曾经有两个臭钱便不知天高地厚的狗男人们,如今想买个媵妾回去都不好买了。
早五年前,大李公子还未在江湖上行走时,民间男子花上个两三吊钱便能买个媵妾回家,给他当牛做马,且还打死不论。
三年前,大李公子横空出世,捧起了无数烟花女子的身价,
捎带着市面上媵妾的价格也随之水涨船高,
先是从二三吊钱一跃涨到二三两银子,
跟着又翻着翻儿蹦着高儿地涨到了二三十两银子,
到如今,已是涨到了五六十两银子,早已不是民间一般人家能够买得起的了。
此外,大李公子和小李公子兄弟两个还在帝京周边的望京买了一大块地,
盖了一座琴歌曲苑,无偿教授贫苦人家的女儿歌曲舞蹈及笙箫管弦,
得道学成的女儿家,无论丑俊,都有无数媒人竞相前来说亲。
几年前,随便儿一个能多吃两口油水儿的泥腿子,房里也能收进两三个媵妾,
媵妾挨打挨骂的状子,衙门上每天一开门儿都能收到三五十封,
帮她们写状纸的先生一个两个地都指着它吃得圆鼓溜丢儿,脑满肠肥,连走路都是横着的。
到如今,眼望着聘礼水涨船高,寻常人家娶个媳妇都不容易,更不用说购买媵妾了。
他们花着较之当年数倍的聘礼将妻子娶到手后,个个视若珍宝,再也不敢动辄打骂□□她们了,
生怕她们一气之下跑到琴歌曲苑里头再多学点儿东西,好巴着更大款儿的员外商贾为她们赎身。
得益于此,现下京城周边的衙门已是成年成年地都收不到妻子媵妾投诉挨打的状子了,
民间也是渐渐将女儿视为奇货可居,贱卖女儿和遗弃女儿的风气也因此大为收敛——”
梧桐一边为慕皇后讲述着这些故事,一边轻车熟路地从妆奁儿里找东西为她化妆扮丑。
慕皇后深以为然地颔首道:“不错,那大李公子的确是个功德无量的好人——
话说,那些写状子的先生,如今没了生意,岂不是都要饿成麻杆儿了么?”
梧桐捉着脂粉盒子,一边用指腹往慕皇后的脸上小心翼翼地点着,一边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说:
“这倒不至于。他们如今依旧圆鼓溜丢儿,脑满肠肥地横着走路。只不过是,他们代写状子的事主换了旁人罢了。”
慕皇后不解地挑了挑眉:“哦?换成谁了?”
梧桐停下手中的活计,哈哈大笑:“那自然是换成那些泥腿子了呗?
他们如今偶有摆大爷谱儿的,喝多了黄汤子便在家里打妻骂妾,
那些妻妾搁在早几年前还愿意忍气吞声,伏低做小,
如今纷纷都仗着有大李公子为她们撑腰,变得嚣张硬强了起来,
但凡遭了打骂,她们便连包袱都不带拾掇的,直接妻妾同心,手挽着手上街去拦马车,直奔那琴歌曲苑而去,
去了便当即住下,日常茶饭由琴歌曲苑负担不说,来回的车马行脚及衣裳脂粉等日用,也由琴歌曲苑负担。
在那里焚膏继晷地修习三月至半年,便能够将一门乐器舞蹈给摆弄得像模像样,引得各路财大气粗的员外富商们趋之若鹜,
那些员外富商若看上了哪个妻子媵妾,便会想方设法威逼利诱地让那夫家写和离休书,
或是直接一纸诉状告上衙门,索性多使些银钱,仗着自己财大气粗,与县官师爷们串通一气,明目张胆地与那夫家抢人。
到如今,民间男子再想打妻骂妾,就得好么生生儿地掂量掂量了。
三掂量两掂量的,自然便不敢动手了。女儿家们的生活,自然也较之当年,更为顺心了许多。
——这实不相瞒啊,与其说我们心悦大李公子,倒不如说我们信仰大李公子。
于我们而言,他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转生,大慈大悲的在世佛陀。
若说生儿育女是女子的职责所在,女子须得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嫁个疤瘌眼儿瘌痢头都得履行职责,豁上了闭着眼给他生儿育女,
但若是换了大李公子,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想必都是心甘情愿地为他绵延子嗣,死也无憾。”
慕皇后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不住叹服:“如此说来,那位大李公子果真是个天下无双的绝世好人——
只是,他这般家大业大,按说,我也总该听说过他……
可我在家时候,却从未听父亲说过有这么一个姓李的大户人家。”
梧桐摇头道:“兴许他不是甚大户人家呢。琴歌曲苑虽是他一力筹建的,
但后头他却游说发动过一些被他捧起来身价的艺妓为他捐款,
甚至还遭了几个忘恩负义的艺妓联名将他一纸诉状告上了衙门,指责他敲诈勒索,坑蒙拐骗,
将她们视作肥羊,养肥了便仗着有恩于她们,下手狠宰。
当时闹得是满城风雨,沸沸扬扬,大李公子一气之下,连着两三个月都没现身。”
慕皇后挑了挑眉:“哦?还有这等事?”
梧桐点了点头:“你久居深宫,自然不知道这些鸡毛蒜皮之事——
不过好在,知恩图报的女儿家还是占据大多数,饶是那些忘恩负义的臭娘们儿不捐,有的是人认捐,
就连我,从民间的姊妹那里知晓此事以后,也义愤填膺,怒而捐了我一整年的俸禄为他襄助。
薰儿,你可知,民间的市面上,为何有如此之多,以大李公子为主角的香艳图画和文章么?”
“这……我猜不到……”慕皇后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那时,大李公子筹措钱款受阻,一气之下销声匿迹了两三个月。
再出来时,竟带了八匹马拉的六口大箱子书卷去烟花柳巷兜售,说是他画的原稿,找雕版和活字作坊刻印出来的,
一经面世,便引得那些烟花女子竞相购买,不多时,便被她们争抢一空——他画的写的,正是他自己不穿衣裳的图画文字。
他还说了,往后,以他为主角的图画文字,世人都可以随便儿画、随便儿写,但需得拿出收入的三分之一来捐赠给琴歌曲苑。
他的琴歌曲苑能够支撑下来,这些图画文字,实在是功不可没。”
慕皇后听了,目瞪口呆了半晌才缓过来,扶着额头大笑道:
“这大李公子实在是剑走偏锋,却也不失为一个做生意的鬼才。
可惜了,我不知他是何许人也,若不然,非得将他捉拿回来,给我熙儿当教书先生不可。”
梧桐略一思量,缓声道:“江湖传闻,大李公子和小李公子两个是萧上将军远房舅子哥家的儿郎,
有人曾见过大李公子与萧家大郎萧玄烨、萧家二郎萧玄煌两个一起在酒楼吃酒,
且大李公子对外宣称的名字是李萧遥,小李公子对外宣称的名字是李萧远,而那位萧淑人娘家的姓氏,恰好姓李。”
“哦?原来他竟还是那萧鹌鹑家的远房表亲戚么?”
慕皇后诧异道,“想不到,他们萧家和李家,倒是真能出息个人才,且还是这般大相径庭的人才——
那位大李公子离经叛道得让人难以置信,这位萧鹌鹑却是循规蹈矩得让人难以置信。”
·
“谁说不是呢。”
梧桐点头附和。
跟着,她收好妆奁儿,站起身来,扑棱了两下衣摆,
“妆画好了,你自己个儿去照照镜子看看,反正满不满意都这样儿了。
我去佛堂敲木鱼儿念经了,你撒够了欢儿,记得早些回来。”
化妆成紫癜宫女的慕皇后点了点头:“好——
诶,等等。”
她忽然叫住了行将出门的梧桐。
“还有何事?”梧桐问她。
“你顺路去叫芭蕉帮我传个手谕——”
一边说着,慕皇后一边起身去书案那边寻摸纸笔。
“给谁的?”梧桐问。
“给那萧鹌鹑的,”
慕皇后捉起一支纤细的狼毫,蘸着墨海里的墨汁,铺了一张明黄色的硬笺写字,
“我瞧她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想来是个受了欺负都不会哼唧一声的主儿,且怜惜她心脉纤薄,动不动便疼得直抽抽,似要吐血,
我怕她在祥云宫受人排挤,郁郁而终,便去找那姓元的老小子求了个恩典,让她搬去御花园儿后头那个仁乐殿静养。”
“你那般嫌弃她,竟还为她寻了这样一个好的住处。”梧桐摇头苦笑。
慕皇后笔锋一顿,叹息一声:“我与她……到底同病相怜。
我们同为囚牢之中仰人鼻息的鸟雀,区别不过是,我曾短暂地见识过囚牢之外的天空,
而她,兴许从一生下来便被关在笼子里养着,困于方寸,
她未曾见识过囚牢之外的天空,或许,便不知道囚牢之外还有天空。想来——也是怪可怜的……”
“你呀,真是个慈悲为怀的女菩萨,”
梧桐无奈地拧了慕皇后一眼,“教我说啊,你和那位大李公子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若你能够早几年与他相识——”
忽然,梧桐收住了话头,想起什么似的,目光晃了一晃。
“怎着?见鬼了?”见梧桐这副模样,慕皇后忍俊不禁。
梧桐喉头微动,四顾一番,以语不传六耳的声音,附着慕皇后的耳畔,悄悄说道:
“薰儿,你所魂牵梦萦的那位少年郎,莫非……”
只闻“啪嗒”一声,慕皇后指尖一颤,饱蘸着墨汁的纤细毛笔,掉落在了地上。
她的眼圈红了,
红的莫名其妙。
·
“喵呜~~”
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跳到了慕皇后的腿上。
它乖顺地蹭了蹭慕皇后的衣襟,喉咙里,是一叠声舒服的呼噜。
“雪球儿……你说……会是他么……”
慕皇后微微低眉,将手掌轻轻地抚上了雪球儿那玲珑可爱的小脑袋。
“喵呜~~”雪球儿顺着慕皇后的手掌抬眼看她,又乖顺非常地叫了一声。
“梧桐,你去找芭蕉传我手谕去罢。我想……自个儿待会儿……”
慕皇后垂着眼眸,轻轻地抚摸着雪球儿的小脑袋,暗含哽咽。
“好……”
梧桐点了点头,轻声应承。